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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我的归宿

【Parksborn】Moon Killer(1)

很久很久之前 @小满枇杷黄 的点梗。答应了一直没写,心里愧疚,对不起姑娘……你要的钢琴师和调音师梗,双手奉上。扩大了脑洞拉长度,有甜甜的吻。望原谅qwq。

 

一篇应该不会很长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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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格温.史黛西来到一家乐器回收店,向年老的店长彼得.帕克购买一架历史颇久的钢琴。彼得开始跟她说一个五十年前的,有关钢琴的故事。

 

 

*第一人称叙述

 

*部分灵感来源The Legend of 1900

 

*调音师Peterx 钢琴师Harry

 

*HE

 

*Harry的性格可能古怪

 

 

 

Moon Killer

 

 

“他站在船上,站在风里和云下。美得好像能谋杀月亮。”

 

 

 

 

一.

 

格温.史黛西坐在我面前,她的金发像春风里绿水池边的黄鸢尾。她踏着晨光而来,笃笃的细跟鞋踩碎了游在我店门前的大捧阳光————那时候我正矮身抖着手腕将钥匙戳进锁孔,一片阴影就从背后笼过来撞在我脊梁上。

“早好,帕克先生。”这是她第一句话。 

 

这是贵客。我的生意萧条,她却在太阳爬上房顶时候早早在门口等候。

 

我邀她进门。

 

“我叫格温.史黛西。我想向您买那架钢琴。”她一落座即直奔主题,毫不拖沓,而此时我正被大大小小的新,老或半老的形色乐器包围,金属光泽随着缓缓流动其上的金阳光烫我的眼角。

 

我在倾身给她杯子里添茶,听到她话我愣了一秒,茶水差点从杯子里泻出来,赶忙一手及时罩住壶盖:

 

“您说什么?”

 

姑娘拢了拢头发,将脸凑近了些,停在一个非常有诚意但又恰恰好的距离。她真诚地如同水晶的眼睛看着我:

 

“帕克先生……我有意购买放在您店里窗台角落的那台钢琴。贝尔西斯曼钢琴,1956年产的。不知您是否肯割爱。”

 

这下我听明白了。我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墙角蹲着台庞然大物。它有丰富温暖的中音,琴键加了铅,头上镂空的花纹繁复如贵族,巨大琴身上的纹路像被裹进褐色琥珀。它的美稀有尊贵,被叫“黄金音色”。

 

我对这位年轻姑娘的眼力肃然起敬:

 

“史黛西小姐,您眼光真不赖。”

 

然而她却大方耿直:

 

“帕克先生,我无意充当行家,但是我祖父自从一见这琴就念念在心。他对倾心的事物总是了如指掌————我只是带信,诚恳问你是否肯将它卖我。出价丰厚。”

 

我定定望了她一会儿。她也直直看我:这是个时髦姑娘,我已与时代前沿脱节,年轻一代的审美印象在脑海里模模糊糊。可聪慧总被一代代传承,如同眼前这位小姐,她把“我聪明,能够做成一笔买卖”明明白白刻进眼里,像她勾勒直白的眉毛。

 

此刻她明眸闪烁,我猜她一定在心中跟我模拟抬杠。

 

“如您所见,史黛西小姐,”我环顾了一圈四周围,平摊两手,肩膀下垂,“我唯一所有是这家老旧乐器回收铺。我不打算做改行买卖,诸如出售老迈乐器,尤其是历史悠长的老迈乐器。我年纪已高,无意改行。”

 

“我的祖父倾心于它……我想了却老年人心愿。”

 

“感同身受。想必您也不忍心夺去一个跟您祖父年纪相近老人的仅有慰藉之一。”

 

她撅起嘴唇:

 

“您有这样多乐器作陪,形形色色,占满了一整屋子,哪里会差一台琴……”

 

“可真不凑巧。这是我赖以谋生的唯一途径,如果非要问我有什么其他本领,大概就是‘我还会调音’。史黛西小姐,如果您家里有待售的老乐器,或是走音的喇叭,可以拿来我修理。我虽然年纪大些,听力却还勉勉强强,我能给所有乐器调音,所有。”我干脆一口气打断她话。

 

姑娘咬了咬红唇。我知道她开始信心殚尽,她一定在心里抱怨这份难缠差事,对手又是个难缠老头。并且“为老不尊,胡搅蛮缠,转移话题是最大本事”,一脚踏进坟园还要私心占有这完美工艺品。我看了看她,此时她面有难色,慧黠眼里流露出竭力思考。她的金发,她的碧蓝眼眸,和她吐纳空气的翕动鼻翼,恐怕都是稚嫩男孩子们的致命武器————而这幅靓丽色调落入我眼里,竟莫名令我想起另一人。他长久地潜伏在我生命河床里,已长长一段时光不再冒头,那时候我还嘴笨舌拙。

 

我心咯噔下沉了半秒。半秒后它又坚实地硬挺起来。我下定决心:

 

“抱歉,实在无法把这琴卖您。”我伸手敲了敲头顶上悬挂的一溜小号,“如果您有小号,上好黄铜打造,可以拿来换与我。有寄宿其上的故事更棒。”

 

她看着我,面有不甘:

 

“真的不能够有余地?至少您打听一下报价。”

 

我叹口气。她的眼里有哀求。我看着她的金发和蓝眸,鲜艳色彩在阳光笼罩下显得艳丽显眼起来,像是浓烈的颜料在褶皱的记忆画纸上平铺渲染开来,我的胸口被激地微微发闷。

 

她措辞不太懂事,但我生不起气。语气也硬不起来。

 

“瞧姑娘,”我斟酌开口,“讲老实话,我脸上皱纹可能还要多于你的追求者数量。如果你乐意,或许可以听我说个故事。尽管我口齿已不太灵便,不过这样的故事才好听,才像土堆里刨来的老历史。”我抬头摸了摸脸,“你愿意吗?听完再做打算不迟。”

 

她迟疑一下。大概是觉得比没戏要好,也可能是热爱故事的小女孩心思贸然作祟:

 

“好,帕克先生。尽管我不知道你的故事多长。”

 

我看了看她被太阳光打湿的眼眶,上方的睫毛长长。偏头望望窗外上升的醺醺日光:

 

“我大约能说完……在日落之前。因为这故事不过三晚,而三晚在时间长河里好比一粒宇宙微尘。”

 

 

 

 

二.

 

一切从五十年前讲起。五十年前的美国是个大熔炉,其中混杂各式各样奇怪调料,统治者操着巨大铁棒在里面搅搅,化学元素就催生了最新组合:

 

躺倒街边身上奇异肮脏色块叠加的嬉皮士;宣扬即兴主义爵士乐的潦倒艺人;成日钻研用枪打穿上颚渲染死亡美感的大学生。走在路上即能看见杂志封皮上顶时髦流行的女式新造型:非常瘦,没有女人的玲珑曲线,像个小男孩;顶着一个男孩一样的发型;大眼睛上又戴了三层假睫毛;对着镜头有种受惊的表情。

他们管这叫“最能够代表1966的脸”。【1】

一切陆离光怪。好像脱生母亲子宫的畸形新生儿,眼光迷惘,但无人抗拒他的出生。

 

五十年前,我尚不通晓任何音律,五线琴谱对我讲是沾了黑色污点的空白原野,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学习音乐的本钱。

我住在纽约,挤占一块水泥墙招贴画大小的位置做容身之所,连鬼怪都懒于光顾的地方,屋内空气沉闷,一出门立刻被呛人烟尘哽住咽喉。灰扑扑的空气凝成颗粒,卡在时代挪移的齿轮上簌簌掉下尘埃在我脸上。

 

我十九,年轻力壮,胳膊和腿脚都长,和姑父母同住。已经受够了路边朝我诡笑搭讪的陌生人,封面上嶙峋没肉的女模特,以及成日向我脸上淋洒柏油尘泥的工业时代。我决心前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远离隆隆作响的大陆,只有组成生命本初意义的神秘元素————水。

 

我离开纽约,漂去了海上。在一艘往返欧洲北美大陆的巨轮上度日。

 

上船前面试里,那位发际线从后脑勺开始生长,眉毛与胡子齐齐平行的先生问我:

 

“彼得.帕克,好,告诉我你有哪些本事?”他一边问我一边将手边的酒瓶子弹得叮叮响。

 

我不答他话,只是盯着他手里瓶子看。几秒后我抬脸看他:

 

“先生,这瓶酒开封过吗?”

 

他拔瓶塞的手顿下来,斜眼瞧我:

 

“没有。怎么,有何问题?”然后立即换上比看狗还烦的眼神看我,“有屁快放。”

 

我依旧盯着那瓶酒:

 

“不是,先生。这酒一定事先开封过了。我叔叔常喝这种酒,满瓶时候敲出来的声音跟这不大一样。”

 

他瞪怪物一样瞪了我三秒。片刻后他冲进办公室门后,拎着一个嗷嗷叫唤的兔崽子的衣领出来“再把舌头伸进我酒瓶子里我就把它割成两半。”

 

我得到了工作。

 

他们看中我一副好听力,经过粗糙培训后将我作船上乐队的调音师。其实他们只是招我上船,然后拍拍我肩膀“好,你明白你工作了,琴坏了要调音。”言下之意出了故障我随便动动耳朵就能解决问题,不用花力气动脑子,言下之意之二就是“该做的活儿你一样逃不掉,我们没有慈悲心肠白赏你饭吃。去,去洗厕所。”

 

但这种时候还是少数。我在船上待两年,船长还算待见我,时常叫我去亲测厨师长那个老混蛋是否又偷喝他地窖珍藏。我也认识不少正常好友,令我倍感欣慰,其中一个头顶稀疏的叫Max,父亲是煤矿工人,他子承父业,在船上铲煤驱使巨轮前进。他时常说“你至少能够在头等舱擦地板,而我却终生在三等舱下面铲煤。”我回应他“你至少还挺直腰板铲煤,我却不得已要跪着工作,不然就要腰肌劳损。”

 

现在我就在擦地板。顺着头等舱大餐厅的高级地板纹路,头顶上是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我把水桶吭哧吭哧提到这那儿,桶里的水变得乌漆墨黑,还是没有在地上发现指甲盖大小的金子————没有手表,没有钻石纽扣,甚至连东方国度漂亮丝绸做的缎手帕也没。

 

男人抠门,女人也是。这群在时代末流装贵族的吸血鬼。

 

但地上有烟屁股。唉,烟屁股。

 

我叹口气去捡烟屁股。

 

素质还低到三等舱以下。我在心中再加一句。

 

然后我立刻庆幸我不出声地说话好处在哪里了。因为下一秒一双黑皮鞋即停在我跟前,总管麦肯先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帕克,你今晚有工作。”

 

我忙抬头,挤出一脸笑对着他抹了黄蜡一样的光脑门:

 

“我一直有活儿,先生。”

 

他对上我眼神,明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脸嫌恶看我两眼,将脸转向门外:

 

“不是擦地板。晚上头等舱的先生女士们有场晚会,你去做准备以免乐器故障。”

 

我比你年轻英俊百倍,你却宁可看着镜中自己也不愿在说话时看着我脸。你脑子有病。我在心中默念。

 

“所以我只要在旁边站着就好?一有问题即出现就行?”

 

麦肯将脸扭过来:

 

“不,你站在门口,不许进去。”他满脸“你怎么忍心如此抬举自己”的哀其不争,“届时换上这套西装。在上等人面前人模狗样的好机会,你一定不能错过。”说着他用手指勾着一套磨得发灰的外套到我眼睛下。

 

我伸手接过来。

 

“好的,先生。谢谢,先生。”

 

但愿我问你好之后,你这狗模人样的家伙能即刻消失。

 

麦肯出去了。我呼出一口气。望望手里西装,我安慰自己想:多少今晚我不必穿梭在交替的鞋跟中间吃一嘴的灰。我能堂堂正正站着做人了————不必再看姑娘们的二十公分高跟,而是越过她们肩头看上上下下最美的风景。

 

 

 

 

夜晚很快降临。

 

被暮色濡湿半边的甲板一半对着光,一半对着影,被船头劈斩开的浪花急急在船尾合成一道白色缝隙。我半边脸对着门廊,另一半脸往屋里挤————我要努力用我有限视线多容纳一对姑娘的洁白肩膀。进进出出的人用奇异眼神打量我:他们都是包裹在最上层衣料里的顶级人,看人也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最高端生物,仿佛我只是一只卑微草履虫。男人们的用轻蔑神色掐我身着的过时布料,热衷复古的姑娘们则一脸满当当的猎奇,走出好久再回头看我两眼,眼里有盎然的火花。

 

有人撞了一下我胳膊。我的肩膀被击得错开了半寸,待一扭头时发现一张神情夸张的脸映入我视线:

 

“帕克!”那人一手掐着腰,如果不是另一手举着托盘,我怀疑他要将它娘里娘气地覆在其圆张嘴上:“你不在下两层船舱擦地板杵在这里?改行当雕像?不,你身材不行。”他抬手摇摇食指。

 

我心里瞬间大翻白眼。

 

“麦肯先生叫我来这里检查乐器。”我说,“保罗,我不觉得你在头等舱端酒杯子比我在头等舱擦地板高明。你踮起脚尖还矮我一头。你身材才惨不忍睹。”

 

“说的也是。”保罗点点头,“你也就这用处了。只有用到乐团的时候你才能站直了做人。”他扭了扭腰,酒水在杯子里叮当摇晃,看得我心惊。

 

“我要去工作了,和这些尊贵的太太先生们共事是我荣幸。”他抬起下巴拧了拧喉咙间的蝴蝶结,“再见。”他妄图拍拍我肩,被我闪身躲开了。

 

去你妈的共事。你只负责将酒杯端到他们面前,而那些骄矜的年轻小姐都不会将手放进比她们还身高还短的男人手里。即使他戴着最洁白的手套————应侍生的手套。

 

 

我在心里大声猛烈地说话,又有人拍我肩膀。我不耐烦地别过脸,眼睛还有一半尚未睁开:

 

“如果你来也为奚落嘲讽我————”

 

“拜托,帮我取杯酒,放到钢琴边上那张桌上。要急用,我渴得厉害。”他拍拍我肩膀,姿势轻松,显然个头比保罗要高不少。

 

“自己去取。”我一指前去保罗一抖一抖的尖屁股,动作粗鲁,“我不干这个。”

 

“不,我就要你来,亲自。送到我指定位置。”他很执拗,末了拍拍我脸,力道温厚,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离我好几丈远,即使我把胳膊和脚接起来也揍不到他:

“拜托————演出就要开始啦————!”

 

他拖得长长的声调传过来。

 

我捂着脸,最终只看见他一晃而过的蓝眼眸和金头发。在堂皇大厅里像最浓重的晕染油画,转眼就消失。

 

可油画为什么要晕染。我对自己的想法深深唾弃:但事实如此,他色调明丽又转瞬即逝,周遭景色也为他折腰,油画布景仅仅成为他陪衬。

 

正当我耽于幻想,纠结对一个陌生男人的形容用词时,打扮挺括,轮廓精瘦的麦肯先生的咆哮已经突破重重肩膀和脚跟穿越而来:

 

“彼得.帕克!彼得.帕克!”他肩膀跟着空旷西服一抖一抖,急糟糟向我冲过来,“你有没有给钢琴调音?有没有给钢琴调音?”

 

我一哆嗦,理智告诉我应该双脚靠拢立正站好,毕恭毕敬跟他低头说“没有,但我立即去做”,可实际上脚步已经先大脑滑出一步,向着密集人流里去了。

 

麦肯先生从眼前消失了,但我听见他的咆哮声透过叠叠声浪敲在我的薪水上,一沓稀薄如水的纸钞被灼出大洞。

 

我痛苦闭上眼,赶忙并做两步滑到大厅中央,在钢琴凳边站好:

 

“请问钢琴是否哪里不好?是否需要调音?”然后还未等琴凳上的人答话,我便一头钻进钢琴三角支架下,伸手拨弄起内里构造,“算了,反正每次我这样问都不会有人回答。讲真话,你们的耳朵都这么不伶俐?”

 

我做个手势:

 

“来吧,给我个和弦————”

 

没有回应。我叹口气。到处都是难缠人,不是贵族身份,就是贵族派头。我定了下神后耐耐心:

 

“给我个中央C。中央C知道吧,哥们儿?我没想为难你,你也好让我快结束工作————”

 

我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右脸一麻。未来得及反应,会场上灯光已经走暗,有人昂扬道“晚会开始”,我愣神半秒钟立刻反省过来这是乐队指挥————他不羁的大嗓门和他兵荒马乱的眉毛一样抑扬顿挫,声调诡谲。而我被敲得发麻的半脸,拜这台钢琴面前的琴师所赐,他猝不及防突然弹奏,而我距离音源太近,我怀疑此刻血液在脸下皮层倒流。

 

我刚想大骂出声,张嘴一瞬,却被奇妙力量牵扯。这琴曲我从未耳闻,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伸出触角向这个空间窥探,它小心翼翼,如千年同洞穴中双眸点灯地的预言家,或是踩进青草地的幼龄独角兽。

 

我的怒意像被密密细雨淋洗,一颗心平静上浮,在河上悠悠漂流。这真奇妙。回头去看场上的人,他们衣冠楚楚,个个像表里都优雅极致的贵族一样成对起舞。女孩子们的肩膀上香粉浮动,飘在空气里跌跌撞撞温柔相碰,握着她们手掌的男人们神情专一圣洁,眼神像被古老河水洗礼。偌大空间里,有不知名风细柔地盘旋穿梭,将尾巴搭在过往人的肩上,他们的脖颈微微转动,弧度倨傲莫测。一丝一毫偏差都是犯罪。

 

这本该是极美又不可思议的画面。我登船两年,耳阅无数名曲,几乎在睡梦里能够一一例举历位海上钢琴师的拿手曲目。但这首音乐并不相同,它并非名家手笔,可灵气地古怪稀奇。我几乎搭上所有力气克制自己不去浑身战栗,事实上我的全身每一个毛孔皆极致张开,那股花蜜清泉一样的乐音汩汩流进我身体,像是蜜汁的毒药淫浸,明知不复万劫,底下是沉沦刀山,饮者依旧甘愿自取。

 

毒药。蜜糖。不论如何,我已沉溺,恨不能将呼吸浸泡其中。

 

如果不是那一个细微偏差————如果不是那一个细微偏差,我的脑袋真就要全然枕进三角琴架之下,将整张脸紧贴着震动声源,贪婪索取这曼妙琴音。

 

但就是这一瞬,我恨我的好听力一辈子。恨我的本能一辈子。也恨这架钢琴前面坐着的,任性妄为肆意胡来的家伙:如果他让我在之前将钢琴检查一遍,找出那颗松掉的调音钉,细心将螺丝拧好,这首曲子就能够永远,永远流淌下去,成为这艘船上的永恒绝响,今后有人提起这被密封在时光蜂蜡里的珍宝,必定被它的熠熠光芒折腰。

 

 

但来不及了。我该死的身体已经该死地灵活地立在了琴边,我要命的屁股将钢琴凳上的人挤开,一手“哐哐哐”地在黑白键上恶恶地砸:

 

“走音了!走音了!停下停下停下!”

 

一下子,如我所愿,全世界哑声了。乐队的演奏停止,流动的风声从屋子里匿迹,我身旁的呼吸声也戛然而止————

 

接着整个世界又被点燃,不,准确说是爆炸。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地开始发怒,整个屋子的贵族,最洁白,最脱俗,被圣洁加持了几个世纪的,仿佛活着的人都开始谩骂和尖叫:

 

 

“究竟是哪个人叫他停下?抓起来,撕碎他喂鲸鱼!”

 

“十恶不赦,十恶不赦……他冒然打断了上帝的洗礼……”

 

“唉,这难求的艺术宝藏!我终究和它擦肩而过------”

 

 

这些道貌岸然的草包了竟还有真艺术家。我在混乱里恍惚想,这魔性音乐一旦停止,似乎所有人头上都燃了一把火,互相推搡着。混乱里有人给了我一狠脚,我一个前倾趴倒在地上。

 

我眼前发黑。心里却无有怒气。是我活该,我心想。

 

待我视线清明,眼中映出一双踩在钢琴踏板上的锃亮漆黑的皮鞋。然后一只比它们更加复古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苍白手掌伸到我面前:

 

“起来吧,小调音师。”

 

我被那嗓音激得浑身一滞。它带着轻颤,我舒张的毛孔几乎又都紧缩回去。

 

我抬头。

 

见到一张脸。

 

本来我的语言水准是不好的,就像十四行诗里的不为年青人所喜爱的过时用词一样不尴不尬。本来我也是不能精准地形容出刚才那首曲子的美妙的,但此刻我觉得,这张脸孔形容他手下的琴音却再再好不过。我熟悉又陌生的字眼重新排列组合,在脑中自动成行,挑了一种世上顶美好的姿势清晰现在脑中:

 

他的脸圆润平滑,但也形销骨立;饱满同时又瘦骨嶙峋。微风能够使他凹陷进去一块,太阳又能令他活泼地生出肉来。他是白日里风里圆满的白月亮,令人想捧起下巴,长长地吻。

 

真美。一时间我被自己的文学造诣感动,即便我将它的第一次奉献给一个男人。

 

他值得这首曲子。

 

我本不善言辞。但这段话像长长瀑布,倾泻下来在我的脑海,在一个长长世纪里,我变得无法思考。

 

但就在我发愣当即,跟我打了许久照面的人却开始笑。笑意在他白月亮一样,但细腻平滑得夜风一般的脸上缱绻流淌:

 

“哦,又是你呀。没想到你还是这里调音师。你不听我话帮我备好酒,我一不高兴就事先弹了这首即兴曲子,可惜发挥失常,我不甚满意————都是你过错。”

 

他俯下身,我还在愣愣,眼里满满当当,脑子里视线里全部都是他揶揄笑颜。

 

他的鼻息离我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我几公分地方停下。然后他手轻轻捧住我下颔,像捧着易碎瓷器。细细打量了我会儿,他开口,声音像散开在海洋中间山脊里的风,飘在漫天遍野。

 

我没法动弹。

 

“现在……替我去拿杯酒。我们去谈谈人生,还有,你脑中一刻不停的诗句。”

 

 

 

【1】原型是Twiggy,崔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级模特,20世纪60年代风靡欧美时尚界的经典传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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