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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我的归宿

【段龙】Remember my name

送给@叉C

一个轻喜剧

Remember my name

 那个年轻人又来了。酒吧老板娘经过我身边,她梳着跟往常一样干练的短发,一阵风一样飘过去,脚底下半高跟踩得砰砰响,好像她开的根本不是酒馆,而是匡扶正义的警察局:

 

“他又来找你了,郁夫。”她说了这么一句。

 

  我扭头看过去,座位上坐着个少年,像熟了一半的果子,手脚长得很快,但一张脸犹有蓄势不足的青稚。他两边头发短短紧贴着头皮,脑后留有一撮发辫,手里挂着支烟。他坐在那儿像是一株一夜之间喝饱雨水抽高的树芽,眼睛一闪一闪,有种野性的光芒,谁也不看,拘涩地倚靠在黑暗里,女孩们对他兴趣勃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继续转手里的杯子,把杯壁上的水珠擦干净。

 

  我那位雷厉风行的女老板用能拗断脖子的力道一甩头发,落下来的眼神能把我的脸皮烫出一个坑:

 

“龙崎郁夫,他要是明天继续出现在这里,这个礼拜你的工资就清零。”

 

我把手里的杯子“当”地往桌子上一扣,抬脚从吧台后刷刷两下跳到前面,走到那个年轻人跟前,一掌按在桌上:

 

“先生,您到底要什么?”

 

 那个少年被我吓了一跳,他的眼神一下子掉到我身上,但又弹簧一样收缩回去。等到他再抬头看我,眼神变得又是惶惑又是清澈,像绿湖边的青草地上落单的独角兽。要不是他颧骨上横着一道斗殴留下的新鲜伤口,那一瞬我差点就要以为他是羊群里最温驯的小乖羊。

 

我本以为在我这回主动以后他会说些什么,但我显然想错了。他依旧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眼里波光荡漾,忽闪忽闪,在我觉得他马上就要忍不住一跃而起的时候,他猛地低下了脑袋,捏住杯中的勺子哗哗地搅起酒来,冰块在杯子里噼里啪啦响,他指尖泛青,手腕发抖。

 

我泄了气,心中塌下一块。

 

从几个礼拜前起,我遇到了麻烦事。

 

我,龙崎郁夫,一个正直的青年调酒师,靠着自己一门手艺在这酒吧混饭吃。老板日比野美月是个把手边任何东西当做武器的女人,除此之外她待我不薄,因为她在我之前她从来不走运,招进来的都是草包。现在她时来运转,用她的话讲“你是我见过的最老实,真诚,手艺扎实的调酒师”,她说这话时候的口气像是父亲夸奖儿子。但我知道还有其他原因:这家酒吧从不招徕男性客人,一到夜晚座无虚席,座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女人。我对自己的手上功夫尚有几分自信,女孩子们喜欢看调酒师杂耍,生意火爆也不算意外。但从三礼拜前面起,规矩被打坏了:开始有男性客人强行冲进酒吧,进来也并不做事,只是坐在离吧台最近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晚上。这些人里有事业有成的痴心总裁,无恶不作的街头混混,穷困潦倒的大学生。但其实我并不记得他们有来过,所有这些我都是从我床头柜里的那本日记薄上知道的,虽然我确实不记得我写过日记。

 

更麻烦的是,这些男顾客们的目标总是我,且只有我。日记上写着“不出三天,他们一定会跟我表白,方式奇特,出其不意,或凶悍或拘谨,有的拿钱引诱,有的拿刀威胁,有的哭个不停求我答应。我想去市政府投诉,请求他们加大对精神病院的监管力度。”而如此一来就严重影响了店里生意————那些原本花钱买酒的姑娘们现在都乐意津津有味地免费看戏了,连腰包都不掏。

 

这个礼拜来了个高中生。他从礼拜一晚上开始出现,来的时候把门甩得哐当响,长脚一迈跨坐在凳子上,不过多时“哗啦啦”涌进来一大票小混混,没有夹枪带棍,但我知道他们就是混混,十七八的男孩子就是巴不得把“我非常拽,我跟你们都不一样”几个字刻脸上,再把自己晾在东京塔顶,让全日本知道他们特立独行。

 

乌鸦一样的高中男生占去了酒吧八成座位。扭七歪八,坐没坐相,歪瓜裂枣,我觉得酒吧的水准瞬间刷刷掉下几个档位。但为首的男孩子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整个屋子的灯光亮了几亮:

 

他两颊有肉,腮颊甜软,眼神纯澈,耳朵尖上都垂着赧然的青涩,剃了个难得一见,硬气十足的头发,两旁刮出有条理的纹路,我断定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这个世界上,好看是最强的天赋之一。

 

但三十分钟后我就发现,我受不了他了。哪怕是他鲜嫩多汁的好看的脸蛋也救不了他:谁能想象这么一大帮高中男生在酒吧一坐一晚上,挤走大部分客源,而且怎么也赶不走。我猜门口那块“只限女性”的牌子根本形同虚设,也可能他们读不来字,或者他们一脱裤子就会摇身一变成女人。最过分的就是领头这个长手长脚的男生,他坐在距离吧台最近的位置,离我大概五米远,从不说话,要一杯随便什么酒,看我,就看我,看一晚上。

 

“我不给男性调酒。”头一回时我这么对他讲。他也不做声,不抗议,不跳起来指责我鬼迷心窍搞性别歧视,一对莹亮亮的眼睛盯着我看,脸上的伤疤咧着口子冲我笑。

 

我心虚地半低下头:

 

“成年了吗?”

 

他搔搔头,丰满的嘴唇抿一点起来,眼睛在我脸上滴溜溜打转:

 

“忘记了。”

 

我撇嘴,给他调了一杯绿色蚱蜢。奶味十足,喝着就像是薄荷巧克力。他捧着那杯奶油草地一样的鸡尾酒饮料走回自己座位,转身,落座,拄着下巴,目标明确,看我。

 

那场面诡异极了。十几二十个裹在制服里的高中男生,表情奇谲,有的刀疤贯脸,看上去已经念了十几年高中;有的头发直冲云霄捅破天,手指掰得吱嘎响;一对奇像的双胞胎口罩遮脸,过一阵子就发出咯咯悚然的笑声。我翻着眼皮偷偷找了好久想要找一个正常人,总算在附近找到一个无论怎么看都非常穷的男生,但他正一杯杯不断地要着鸡尾酒,我一面抽出一瓶裸麦威士忌给他调一杯“曼哈顿”,一面忖着这个个头挺矮但还挺英俊的小穷鬼待会儿怎么付钱。

 

而最头痛的人还眼睛不眨的盯着我。我转过头去,发现高瘦的黑头发男孩子目不转睛,他把两手闲闲插进校裤口袋,下巴埋进拉得高高的制服领口。这样一来他就恰好只能够抬起眼看我,眼角轻微地斜拉起来,眼里像投进了一盏长明灯。我被他盯得一抖索————

 

我突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到做父亲的年纪,要不然我的女儿一定会不顾一切跟他跑路,哪怕他穷得只有他自己。这种男孩子,对全世界有女儿的父亲都是飞来横祸。

 

“我说你到底……”我总算忍不住出声,这种眼神就像活剐一般的酷刑,令我站立难安。但我一开口,他就突然像只巨型兔子一样弹起来:

 

“走了!”他嗓门很大,就像为了整个酒吧的顾客都能听见他说话。我愣在原地,看着他往门口走去,那一众高中男生给他空出一条道。到我直愣愣目送他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侧转过脑袋,睫毛一眨一眨,嘴里吐气,认真地要命:

 

“我明天还来————”

 

“看你。”

 

“哐当”一下,我把手里的瓶子摔个粉碎。

 

 

精明干练的女店长把我数落个半死。我敲碎了她店里最贵的酒瓶子。但因自知理亏,我只得在一场风暴里用鼻子嗯嗯啊啊出了老半天气。

 

“明天他再来,你就没工资拿。”末了她这样讲。

 

然而当然没用。第二天他还是来了。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晚上日比野店长都会跟我重复同样的话,但她从不真的执行。我同时又觉得很委屈,这显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一边又疑惑为什么我的女老板不直接脱下高跟鞋把鞋跟摁在那个小鬼的脸上。一想起他的眼神我就浑身一层鸡皮。

 

直到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我的忍耐度终于到达了极值。本该是大赚一笔的周末,但我们的店却门可罗雀————都是因为这个神经质的小鬼头。我要问他究竟想做什么,问完后不论他回答什么,我都会先把空酒瓶扣在他后脑上,作为他对我整整一周的精神强奸的回报。

 

但现在可好。我好不容易跳过吧台来到他面前,问他究竟想干嘛,他倒好,变得一句不吭声了。我紧了紧掖在后背的酒瓶,再问他一次:

 

“你一个礼拜天天来这里,到底想要什么?你不说话也没用,你不说话我就叫警察来,告诉他们这儿有一帮高中生不学好,天天出入酒吧,回家让你老爹揍得你哇哇叫。”

 

他还是不讲话,但手腕抖得更加厉害了。我敏锐地发觉他的脸在慢慢涨红,等我发觉不对的时候,他突然猛抬起头,仰视着我,那目光太劲道了,我被冲击得后退一步,小腿磕在后背的桌角上。还没站稳就听见一声吼:

 

“我非常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我家的房子是你的,存折是你的,老头子手下的人是你的,老头子也是你的,”他猛转了个身,手臂一振,“还有他们,都听你的。”

 

  “诶喂……谁是你的啊?!”墙角传来醉醺醺的,微弱的抗议。

 

  “还有我,”他的脸快要撑破了,“也是,也是你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消失不见,只有瞅着自己鞋尖的那束目光瑟瑟发抖。没错,他在瑟瑟发抖。

 

  我目瞪口呆,手一松,本该砸在他后脑勺上的瓶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不行,当然不行,”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已经有人在起哄了,周围乱糟糟一片。我听见有琳琅的笑声甩过来:

 

“郁夫这么绝情,我看这小哥蛮不错呀,好看,结实,忠心耿耿。”

 

当然,我龇着牙,可我又不挑一条健壮的阿拉斯加公犬。

 

“为什么不同意?”他重新抬起头来,跟近一步。这一看我吓坏了。高我半头的少年眼角通红,眼睛委屈得不得了,即使这样他还是把一对眼睁得圆圆的。他的嘴角垮塌下去,上嘴唇就撅起来,这么一看好像我真的动手打了他。

 

但此刻我反倒平静下来。

 

“没为什么,”我看着他,“你看这件事哪里讲得过去?你早恋,打扰我正常生活,我还压根儿没谱你家是不是有一栋房子和一本存折,或者你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老爹。”我掰着手指,“最关键的一点,我不想再被我的老板责骂了,你迟早害我丢了工作。别说什么‘你会养我’的,”我直视着他,眼神铿锵:

  “不知疾苦的高中生就应该回学校去待着,只学习讲情话会让你毕业后快速完蛋的几率成倍增加,因为你可能要同时对数个人作出承诺却无力践行。”

 

高中生好像没有听明白。望着我鼻子一抽一抽,他身边那个看上去像上了十年高中的男人把两排烟熏牙磨得咯咯作响,立刻就要冲上来把我一拳揍翻在地了,但身前的人伸手制止了他。

 

“既然你这样说,”他开口,还混着鼻音,“再见。”一点也不纠缠,讲完就这样转身走了。

 

我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被解决了————直到我眼看着他真的走到门口,推开门。在我以为他就要迈出脚的一瞬,他又停下来,回过了头。

 

我浑身又一下子绷紧了,呼吸灼热起来。

 

他的眼睫毛还是长长的,一抖一抖,兜下来在下眼眶涂一层小小的阴翳。开口的时候丰满的腮肉牵动嘴角,显得无辜,真诚又忧伤:

 

“我叫泷谷源治,记住我名字。”

 

我看着一群黑衣制服的少年刷刷地跟着出去,门又被合上了。

 

我实实在在吐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身后有人说,“再也不会有摔破的酒瓶子,和清冷的生意了。”

 

我转过头,看到双手抱胸的女老板一脸轻松自在。

 

“值得高兴,”我回她,“我的工资也可以回暖了。”我伸手摸了摸胸口。

 

 有点堵得慌。

TBC.

别慌,男主角只有段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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