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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我的归宿

【Parksborn】Moon Killer (4)

*真正的谈恋爱。谈,恋爱观。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因为你想的是错的。”

(3)

五.

最漂亮的人通常有最漂亮的脸,最漂亮的神姿,最漂亮的气质;但未必有最耿直的审美,周身也不一定围绕着一群迷人朋友。我坐在船舱底层的老旧沙发上,黄色灯光晃晃熏我眼,耳边踢踢踏踏声络绎不绝,脑中如是想到。

 

我被哈利揪来参加傍晚的音乐会。当然不能是上等人的那种:座无虚席,除去演奏外时间统统鸦雀无声,贵妇小姐们咳嗽要拿锦帕遮嘴。指挥家装模作样,哈腰伴着雷动掌声,肚皮上挤出滑稽的层层肥油。

 

我没那钱买票,所以就只得参加这种音乐会:挤按手风琴的先生一把年纪,是具颤颤巍巍的移动骷髅,打鼓的中年人嘴角沾着酒沫,手下鼓点节奏打滑。头顶光滑,两边留发的肥胖男人们蜷在破损木椅上吱吱嘎嘎,双排扣背心有油腻腻,划拳豪饮;甚至有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站在人堆里寻乐,一手提高了裙摆,满脸通红。少年少女们自不必多说:在一曲又一曲欢快舞曲里情意相合。

 

我叹了口气。虽在这艘船上的时日长久,但我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从不凑三等舱客人们的热闹。如今被哈利拉进这样的场景,瞠目之余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没错,我真不明白。想着我又向墙角瞭过去。

 

哈利就在墙角。那儿摆着一架钢琴————最最普通的那种,颜色像蒙了一层灰,而他就在其上舞动双手,为这舞会奏乐。没有星光露台和香槟,甚至连杯蕾琴也无,只有琴顶的一扎泛黄啤酒,和廉价粗犷的喉舌最相配。

 

他神采朗朗。好像用礼堂里那架尊贵稀有的三角琴弹奏时候一样陶醉畅快,神色深情欢愉如同身临话剧舞台。我盯了他一会儿,心中的惆怅被逐渐冲淡,心想:大约他开心就好。

 

因为讲实在话,我真难以接受他现身此处。好在他的高洁的典雅没有受半分影响,我才渐渐放下心来。但也并不意味着我要去跳舞:事实上,我正两腿拘涩地蜷缩在最隐蔽的角落,偷偷瞄几眼不远处的紫罗兰花,光是这样我就觉得心意满足。

 

 

“你为什么不去跳舞?”我低头的时候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极近,我去触碰酒杯的指尖一抖,抬头见到一个小小的女孩立在我面前,眼睛灵动,整个人像只蓝鹟鸟,碧色扎亮片的裙摆像青翠羽尾。她的头发是罕见的浅茶色,衬得她眼珠子愈湛蓝:

 

“所有人都在跳舞,你为什么不去?”她又问了一句,这次我听清了,她声音像百灵。

 

“我为什么得去跳舞?”我心中有些好笑,面对着一个可能不满十二的年轻女孩,我觉得我答什么都是糊弄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你答什么他们都不会满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就乐意发呆。”我还是回答了她。

 

她却不领情,下一句吐出的话简直骇死我:

 

“我看了你三分钟,你只做了一件事,眼睛不眨地看哈利,”她伸手一指墙角的少年,指尖微微翘起,我见到她把指甲有模有样地涂成大人那样的蔻丹色,“你喜欢他。”

 

我被口水呛住。来不及回话,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脸色通红。但身边的姑娘没打算放过我,她叹口气,眼神闪闪,卷卷的睫毛像天真娃娃:

 

“哈利可从没带人来过。你是第一个。你很特别————他喜欢你吗?”

 

我哪里知道。我心中直喊祖宗,是不是所有女孩从小就这样直觉可怕,如果是,我要严肃思考以后是否娶个姑娘共度余生。

 

那姑娘还想问我话,但此时有人从远处呼喝:

 

“洛丽————!”

 

然后我见他闻声回头,一个手脚颀长的年轻姑娘从另一头走过来。她脸上即漾开耀目甜笑:

 

“姐姐。”

 

原来是姐妹。我心中大舒一口气,趁着她转头空挡起身,但年长的姐姐却已经朝着这边看过来。她看见了我,眼神锐利漂亮,此刻她用眼神示意我别跑,我脑子一热,十分没有出息地滞在原地。

 

她摆着纤细腰肢,长腿跨过重重障碍走到我面前。站定后她上上下下扫视我几眼,目光把我拦腰截住,我受到冲击,不得不倒退几步,后脚跟磕到桌角,一屁股陷进身后松软过度的沙发里。

 

弹簧坏了。一屁股下去我就知道不对,龇牙咧嘴撑起来,尾椎骨嘶嘶作响。但女人“咯咯”的笑声已经从对面笼住了我:

 

“他怎么看上你的?”她金色麦浪一样蜿蜒垂直的密发向我逼过来,我只得把屁股再靠后挪挪,呲着嘴:

 

“什么?”

 

我挣扎几下坐正,那张脸端正落进我眼眶。我看清了,一个眼珠矢车菊蓝的女人,发巾兜住头顶,神采天真,像一把晾晒场上抓起的海盐,野生的咸涩的美。

 

她听完我说话,轻微地一翻眼睛,可能在不满我的迟钝。这不怪我,我确实没听清。

 

“你知道吧?对女人怀有敬意的男人是永远无法描摹女人的真正风姿的。”她突兀开口,我莫名其妙。“但女人不同。”她一下子凑近过来,气息迎面扑鼻,我嗅到她发尾的漂白粉味儿,挟着红扑扑脸颊上透出的浆果香。

 

“女人爱慕男人,把全世界的好词佳句都献给他,再用幻想里对方回馈的甜蜜塞满胸膛。多不公。”

 

我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大脑运行缓慢地溶解她的话语。几秒后发觉理解无果,只能放弃: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一下子笑开:

 

“傻瓜,他爱你。”她眸光闪闪,眼里有两尾鱼,手势一指不远处琴凳上的人,像她妹妹,动作敷衍,手腕松动即刻下垂,“像一个女人一样地爱。他是个男人呀。不过也算了————没有哪个女人美得过他,至少我未曾得见。”

 

我嘴角抽搐。三秒后“呵呵呵”地从胸膛挤出几声干笑,只觉得这船上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成了举止荒唐的艺术家,唯有我还是一介莽夫,被行踪不定的名言名句整得焦头烂额。

 

这大概是一对爱慕哈利的姐妹。哈利是朵不可企及的紫罗兰花,在暗夜里造访这粗鄙混沌之地,引起女人们的钦慕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对此我深表理解。但她们不互相争执,却对着我一个头回来的人审讯逼供,言语诡谲,我实在不能忍受。

 

“说什么胡话。”我嘴里干巴巴地反驳,“别开这种玩笑。拜托————我不想叫一个姑娘家‘神经病’。有失风度。”

 

我已经足够粗鲁,但她毫不介怀:

“你真不晓得自己多迷人?”她大声道,开始时有人朝这边探头探脑,“像你这种人……好吧,你这种人,比谁都更可恶。别人怨他恨他,仅仅因为心有爱慕却力不能及,可你呢?私占有他全部好意还浑然不觉。你这样的人才是————最最可恶————罪大恶极!”她说到后来,嗓门愈大,声调愤愤不平,在长长一嗝后,终于顿歇下来,我见她鼻尖泛红,眼角噙了点泪光。

 

我瞬间愧疚丛生。她醉了,显然,脑子管不住舌头,但她好歹是个金发美人,弄哭一位金发美人让我心生惶意。可我的脑子也昏昏沉沉,好像酒力发作,在我最想要动用智力的时候。我有点失措,此时另一位金发美人已经托着杯子朝这边过来了:

 

“你们在谈什么?”他将自己抛进柔软沙发里,手臂架住我脑后的靠背,双腿柔和地蜷曲起来。模样像一只难得收屏的金孔雀。他奏完一首,期间得空,到我身边歇憩。

 

显然,这才是最最夺目耀人的一位金发美人。见到他我就全然忘记了身边另外两位美人。如今他支楞着耳朵等我说话,可我喉中哑声,不能发一词。

 

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将头枕到我肩膀上,脸色带上一点点昏倦和忧郁:

 

“算了,我只指望你随便听我弹弹琴。你搭讪哪个姑娘我是一点管不着。”

 

我感到周边瞬间有杀人的怒光射来,我登时胸襟一寒,但目光移不开哈利的脸。

此时他擎着酒杯,手腕一晃一晃,顺或是逆时针。浅金酒水里的光斑将他的眼睫毛分割成不同颜色,他微微撅起嘴唇,呼出气流卷起额上垂下的两绺头发。

 

他眼里有懒于掩藏的寥落。一下子,我大脑不受控制地冲出句话:

 

“我们……在说恋爱的事。”

 

哈利在我肩上僵了一下。非常明显。他手腕停顿,杯中的酒晃动速度慢下来,像一个逐渐减速的金色漩涡。我呼吸一窒,想,真糟,撞上一个他厌恨的话题。没想到下一秒,肩上的人已经扭过头来,望着我的一对眼笑意盈盈:

“彼,你怎么尽谈些无聊的话题?”

 

无聊。我又滞了一下。没错,对他来说可能是无聊的:谁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对恋爱瞧不上眼”的气息。

 

我还在搜肠刮肚着回应的话语,但哈利已经支起身来:

 

“多数人,”他仰起头来饮酒,眼睛向下睨我的脸,我猜他一定把我脸上混着迷糊的困惑蠢样尽收眼底,再在心里嗤嗤笑。“没有谈爱的资格。但是他们却整日兜兜转转,为爱伤神。为什么?”他放下杯子来,紧盯着我,似乎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为什么?”我愣愣看着对方,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你真傻。”哈利好像一下子高兴起来,他露出了放纵的微笑,“因为多数人乐于给自己一个契机。你要知道,爱情多么虚无缥缈,就像天上浮云,以至于心存侥幸的人觉得能够倚靠幻想抓住其中一片。幸运又可悲的是,他们真的做到了。”他眼里流出宽慰又悲悯的神色,好像立于高台之上的塑像慈怜世人,“他们大方无条件地给予自己机会,觉得自己仿佛在爱……以及被爱。但猜忌的痛苦和软弱的灰暗只是徒有浮云的外表,却远没有它的轻美。循环往复,乐此不疲令他们感到形若刺痛的满足感和自我爱恋的快感,这亦是为什么他们能够乐在其中,而所见之人纷纷效仿。”他抖抖手腕,呼出口气:

“自恋是本能,而爱则需要被重新发明。”

 

我觉得他一定是喝多了,才这么多话。不然就是我喝多了,但我依旧开口问:

 

“那你也不需要吗?长久以来……你追寻的又是什么?”

 

哈利微微耸肩打了个小酒嗝。一手托住下巴,眼睛里熠熠闪着光,兴致勃勃:

 

“水下的石头,潮湿的苔藓,发霉的枯木,急流里的惊涛,草甸下的耸动,山尖上的鹰隼。”他手指嗒嗒嗒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嗒嗒嗒地点着脸颊,“自由一样的太阳。”

 

“没有……和浮云有关的东西?”我问,踌躇里带着自己都恨的怯意。

 

哈利转头望我。我确信他是喝多了,他看我的神采让我错觉他几乎真的有万分之一可能爱上我,而这万分之一堪比地球有朝一日撞向月球。他托着腮,下巴和嘴唇之间被犁出一道严谨深刻的沟痕,令他看上去端庄正义,但眼里流出不可遏的灵动风流,像风吹过浮云时缱绻的冷淡馨香:

 

“当然有的。我要寻求的自由是不可束的,但浮云让它变得完整。我未必得要它,可是我的诗渴求它,即便只是站在一边用眼睛瞧着它辛辣地揶揄。”

 

他又开始大吐诗句,说话像唱歌,我忧心下一刻他就会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作捧在手里,佯装登台高歌一曲。但我的胡思乱想却立刻被他亲自拦腰切断————他一只手伸过来捉住我手腕,醺醺然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缀在海水上方的明亮灯塔:

 

“彼,你总是走神,”他语气不满,但又随即笑开,我甚至听见笑意盈在他嗓间漾动流淌,“我们该去跳舞————”

 

我们该去跳舞。

 

这本是浪漫之至的邀约,最好在一个淅沥沥的雨天,几丝阳光就飘在乌云后背,非得气氛完美,姿态完美不可。但由着他嘴里说出来,欢欣鼓舞,随和任性,随时随地都最合时宜。因此我来不及说出“我不会跳舞”,就已经被拉进密集人群。

 

我本以为哈利只是凑个热闹,敷衍了事,但踏进舞池中央后我发现自己猜错得离谱。他的姿态跟他在琴键上飞速耸动的十指一样鬼魅灵巧,而和着这毫不高雅的音乐,他高雅的金发都沾上了热烈散漫的活泼。他脚步踩得热切又有序,蓝眸抛掷的引惑美得惊人,有人开始卖力拍掌,大笑混着啤酒沫子蒸发在愈加浓烈愈加快速的乐音里,无数脚步咚咚地踏在开缝的地板上,每一道都是合不拢的大嘴,其下不远处涌动的便是汩汩的海水。

 

我的胸口拥挤着焦躁和甜蜜,蓬蓬勃勃,几近满溢而出。我直踩哈利的脚,每踩一下脸就热上一分,尴尬慌张的热气直顶我脑门:

 

“哈利,我……”

 

“别说话,彼,只管跳!”他哈哈大笑,全然不把我的窘迫放在眼里,扭过舞步的脚踝纤巧地惊人。我脸更红:

 

“我……我不会跳舞,还踩你的脚……”

 

而他并不管我说什么。只是大力摇摇头,眼睛里纯真和热络大盛,一只手勾紧我脖颈:

 

“我听不到你说什么,彼,”接着他唇边的笑容肆意,“只要你跳就好————”

 

话音一落他即拉高我手,一蹲身从我胳膊下滑到我身后,我笨拙地左右转身寻他,他却已一把将我旋过去正对他,火热的鼻息烫我的嘴角:

“你还真是不管做什么都笨手笨脚,慢人一拍。”

 

这姿势太暧昧,他的眼神能烧我睫毛。从后背看去他就像依偎我怀中,有人在旁边吹口哨,刮擦我的耳膜,夹杂着不加掩藏的起哄:

 

“干得好,小伙子!”

 

哪里干得好。我的脸已经快被灼出大洞。想大声回击,却被人扯了衣角,一低头,见到那个像蓝鹟鸟一样的小姑娘仰着头看我:

“我喜欢你跟哈利一起,”她说着话,额上的刘海随着脑袋一点一点,语气模仿大人,神态故作老成,但不掩纯真,“干得好。”

 

一瞬间我大笑出声。好吧,既然你们都讲我干得好————

 

我拔高腿,随着鼓点重重踩落下去。左臂一抬,肌肉使力,手中的人在我掌中完满地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个圈。再正对我的时候,哈利脸上射出惊喜光芒:

 

“干得好,彼得。”

 

然后他被堵在我大力温暖的怀抱里,呼吸仅一线之隔。

 

鼓点越落越密,气氛越炒越热,人声鼎沸,空气粘灼。我深知自己已是全场焦点,只因怀里有这艘船上最美的人,他走到哪里都是群星捧月,而现在他只在我怀,距离为负,随着旋转踢踏肌肤寸寸与我贴合。这是令天下所有爱美之人惊心动魄的美事,无人抗拒得了。而他看我如同我看向他,每一个眼神顺着我眼眶交接,融入血液,渗进骨髓,我每一条肌肉都战栗,觉得人生没有哪刻比此刻心满意足。

 

最后一个音符扣落地板,余音滑落缝隙,一舞恰好终了。我弯腰倾身,身体与脚面几成锐角,而怀中哈利后脑距离地面剩下了了几寸。我与他脸贴得极尽,耳畔混响着自己的粗重呼吸和膛中他砰砰直跃的心跳,耳边全部声响都逐渐远去,包括此刻这浪漫得不可想的定格舞姿————

 

我浑身全落在他一对眼眸里。

 

 

太近了。我看着他眼睛。看着看着,脑海中莫名戳出句话,那位美丽不羁的履风诗人的诗句: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1】

 

现在好了。我的世界蓝成一片汪洋。

 

实在太近了。以至于我对困扰自己二十几年的难题升起了恍惚明了的错觉:恋爱的气息嗅起来大约就像潮水,流淌其下的暖流平缓隐秘,如同海水凝结的苍翠瞳孔。

 

我着了魔,意识抛却我离去,眼前模糊,脑袋被海上塞壬的歌声迷惑:

 

如果我就这样一鼓作气吻上去————

 

“恋爱是无用事。”

 

然而我没有被钻出脑海的念头吓得双腿打岔,一阵无情海浪已经劈头盖来。我抖了一个激灵,哈利极近地看着我,手臂还挂在我脊背上,醺然的双眸却已经混上几缕似笑非笑的清醒。

 

他仿佛能够读心。

 

我却还稀里糊涂,大着胆子反问:

 

“为什么?”其实我本想问凭什么。但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心有不甘,傻气得很。于是又加一句:

 

“你怎么就不能够恋爱了?”我道,“又不是场场洪水猛兽。”

 

我们保持着鼻尖贴鼻尖的姿态,开始一场争逐不休的你问我答。问者气势汹汹,胡搅蛮缠,答者文采斐然,不急不缓。

 

“要变的,”他回答,“要为那个陌生人做出改变。我不乐意。一点点也不好,除我之外的人。”

 

“可世上哪里有人跟你完全一样……”我道。

 

“当然没有!”他果断,“所以啊。几率为零的事件干嘛操心劳力。”

 

“你连一点改变也不愿意做?”

 

“不愿意!”他笑了,和之前所有的笑不同,带着温良,稳重和安宁,我却觉得脚底发凉。

 

“我只愿为了自己,或是整个世界上所有人改变。特定几个,凭什么。这说不通。”

 

 

我定住。脑子空荡荡一片白,只能想到一句话:他才是胡搅蛮缠。但即便我挑挑拣拣,斟斟酌酌一万遍,依旧发现这番说辞无可回驳,于是过了许久才硬邦邦迸了句:

 

“你好自私。”

 

而他却丢过来一个淡泊神情:“竟然还有人将自私作贬义词用吗。”

 

此刻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清醒,望着我的目光清清明明。就在刚才几个回合里,他又用如簧巧舌将我击得体无完肤。他斜着脑袋瞧我,手掌还摩挲我后背,温热直扎背部神经,可我像立在冰天雪地,血管一点点在冷却。

 

我心中陡然升起丝丝悲凉。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种,爱人的方式亦有千千万。有的人周游情天欲海,有的人苦苦追寻一个,有的人随手抛洒爱意,有的人不屑凡夫之爱。

 

有的人懒于爱人。

 

我无端撞上最后一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是抓不住的,的的确确。瞬息万变,如同幻云。前一秒在你怀里温声软语,后一秒就能跟你据理力争,把“他为什么不爱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跌跌撞撞碰进他全然封闭的世界,运气可嘉,勇气亦可嘉————然而到此为止,好运透支完毕,舞步随鼓点下落终结,一曲终了,我与未开端就末路的爱恋挥手作别。

 

他是美的琴谱。我心里长吁短叹。一缕晨曦河谷间的金色幽雾,使人初遇即想到别离,一颗心上蹿下跳,沾满了酸苦艾汁。

 

我咽下一大口苦酒,心里凄凄晃晃。为我未开始就结束的末恋————我从未爱过人,却觉得心意疲劳,懒得再花一分气力爱人,朦胧中仿佛已经站在世界末日大门前。

 

没有什么能比“在你专心致志准备爱人时,他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因为恋爱是无聊事’”更糟。而我正在遭遇这百年劫难,期间还要强颜欢笑。

 

我耳边响起那位金发美人醉里醉气说的话:他爱你……

 

才怪。

 

但好在,也就到这儿了。

 

当头棒喝,美梦当醒。我最后捏了他发尾一下,心里数到三,感受掌间流露余温。正预备松开他腰,却被周围一阵熙攘的嘈杂冲破神思:

 

“怎么回事?船停下不走了?”

 

未及回神,我已被用力一拽。肩膀被人掰开,一张满是兴奋的脸光亮闪闪,动听的嗓音混着冒险一般的叛逆直冲我耳膜:

 

“难得一遇的大故障————乐意跟我去海上探险吗?保准惊喜连连。”严肃之态一扫而空,好像刚才抛出绝情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还没来得及退出他的世界,他就迫不及待地重拉我回去,力道之大,不容置疑。一时间我措手不及,尽管我心中一万个知道不该重陷泥淖,却还是木愣愣地一点头:

 

“好。”

 

语气之坚,不容置疑,令我心惊。

 

答应后我才在心中大呼不妙,暗地里连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最后把原因归结为“条件反射,对错由不得我说”————

 

 

谁让他瞧着我的眼睛,那么好看。

【1】Arthur Rimbaud

TBC.

 @亡人字秋  高考顺利,结束后希望看到这篇更新XD,来不及写旬斗祝贺,先送这份贺礼。

也祝所有带三的旁友们考试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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