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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我的归宿

【Parksborn】耳听为虚(听风者AU)【上】

侦圝查员彼得X侦听员哈利

 

前情提要:二战结束后,美国为肃圝清德法圝西圝斯残留势力,特设隐形部队监听和扫除其余党。彼得作为隐形部队王牌侦圝查员,终生不能以真实身份存活,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界线,直到遇见身份特殊,同样天赋卓绝的监听员哈利.奥斯本,从此他的际遇被全盘改写,而哈利也因此跌落到一条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我在原地等风来

风从耳边刮过

在这儿在那儿

你在旁

我耳听为虚

 

 

一.

  002号拐进门的时候带着一阵风,风里有树叶和雨点冷淡的香。他从那辆锃亮但低调的座驾里下车直到走进这栋屋子最隐秘的一扇门,始终像棵挺立的松柏,腰杆笔挺,跨步匀速,落脚有力,他的鞋噔噔响。

 

  但他一点也不傲慢。事实上,他是此时这个区方圆百里开外最谦顺的青年。

  

  他的神情不可侵犯,却也正是一棵松柏该有的姿态。

 

  他推开沉重的铝制大门,晦涩的烟尘呛了一鼻子。拍拍飞扬在空气里的细小尘粒,他刚才还肃穆端庄的脸登时垮下来,舌头已经向外伸了一半,窸窣的抱怨就挂在抬起的舌尖上,却被一道声音截住了话头:

 

  

 “002号,闻声如见人,我从日上三竿等你到日落山头,你总算凯旋回来。”

 

屋里瞬间有了光,映入002号眼睛的是一个黝圝黑的后脑勺,一层稀疏的薄发毛刺刺覆在上面,当他转过头,光洁的额头连着圆滑的头顶就像一颗真正的黑黝黝的卤蛋。

 

002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词如此,于是他也这么出声了。

 

“卤蛋。”他开口。

 

“什么?”对面的男人道。

 

“局长,002报告。”青年脚一顿,鞋后跟在地上擦出脆响。

 

被叫做局长的男人点燃了手指间夹的烟。他吐了口云雾,在朦胧间点点对面的高个子年轻人:

 

“说情况。”

“是。根据情报给出的提示,布鲁克林有三个窝点,其不同的头领表面都区域内不同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实际上都是右翼残党,妄图在一定时刻集结反圝动,使法圝西圝斯势力死灰复燃。其带头人的名字分别是卡恩,梅策尔德,埃尔霍夫。而在和布鲁克林钢铁王的女儿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曼施坦因的干女儿,本是个苏联人,她叫格鲁莎。这是意外之获。目前以上三个头目的行动已被锁定,除了格鲁莎,我怀疑她的背后有更庞大的势力牵扯,或者说,她是真正的信息关键。我恳求上级将任务定为最高级S,我愿意出任最高侦圝查员身份。”

 

光头男人顿了几秒,他看着青年沉着的脸庞,隔着烟雾,他的双眸时隐时现。片刻后,他突然长叹:

 

“我的一百多台监听!还不如一个深入龙潭虎穴的侦圝查员!002,你干得漂亮。”

 

“当真?”年轻人喜出望外,“那给加工资吗?!”

 

局长挠了挠头。又掏了两下耳朵,“什么玩意儿,重复一遍。”

 

叫做002的青年这下整张脸垮了下来,“局长,我还有姨母要养,她年老体衰,早年丧夫,膝下只有我一个……”

 

“好了好了好了住嘴!”局长觉得一道无名火顺着脊背呲溜溜往头顶上蹿,若不是没有头发,他的脑袋此刻一定是一个燃烧的火球,他横眉丧气道,“去财务处做记录。”

 

“谢谢局长。”对方立时眉开眼笑。

 

局长长叹一口气:“我圝干的这几年,接触过不少侦圝查人员,最不懂就是你。我实在怀疑你这副德行是怎么在外不露马脚的……潜伏毕竟不是一两天的事。”

 

002耸耸肩,“这你要去问格鲁莎。我在她面前也不是这副样子,甚至我现在在你面前的模样也并非真面目。当然前提是你得抓到她。”

 

“我不管你有多少身份,几层面目,只要你严谨办事是真,越是玲珑八面对信息的保密就越有好处。只可惜现在,比信息泄露更可怕的是根本拿不到信息。”

 

“什么意思,”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敛起来,“什么叫‘拿不到信息’?”

 

“我们拥有最好的监听人员,但是敌方拥有更灵敏的危机嗅觉。前不久,对方一直被长期监听的百来个电台一齐无故消失。等到几日后出现,从前的密报已不复存在,监听到的只剩下无关痛痒的城市新闻报道。根据经验排除种种可能,唯一靠谱的猜测就是对手修改了电波频率。”男人叹口气,“一百来双最优秀的耳朵,没有一双能找出正确的频率,费尽周折,在你回来前三日只找出不到十分之一的电台。”

 

002号沉默了一阵。他眼睛不眨地盯了男人几秒,在对方浑身发憷就要开口呵责的前一刻收回目光:

 

“你的顺风耳在哪儿?”他问。

 

“全局上百个监听人员,每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能手,我不懂你意思。”

 

“拜托啊,”他笑起来,牙齿洁白,面颊肉鼓鼓,眼角带着年轻稚气的笑纹,漾动的活泼流泻下来挂到翘圝起的嘴角,“事情没有摆平你能老神在在?上一次闲情雅致找我谈心难道不是法圝西圝斯投降,你才得空松一口气?找不出电台是因为他们的耳朵不够敏锐,你有最优秀的侦听员,但关键时刻差的是顶尖高手。”他的鞋拍了拍脚下水泥地,“说吧,他是谁?在哪儿?我或许需要他帮助我找出关键信息。”

 

局长笑起来。

 

“我收回刚才的猜测,你的侦圝查功力见长,我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才,你足以在我这儿继续干五十年,”他说,“来吧,我带你见他。既然他是你破解信息的关键。”

 

“关键信息是苏联姑娘,耳朵只是辅助,”青年努努嘴,“至于我这样出生入死成天踩着钢丝脚下万丈深渊的人命最贱,不仅拿不到好看的薪水还要以身试险,我的家中还有一个老迈的姨母……”

 

局长的脑子终于炸了。他感到全身发麻,有人拎着他的头发,不,头皮把他从地上提起来,“002,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肚子饿啊,”002揉揉肚子,他眼睛上翻一手去抚平一缕翘圝起的头发,“长途奔波我哪有闲心吃饭。走之前给点吃的嘛。”

 

“你要什么?!”男人唉声叹气。

 

青年一脸肃穆,竖起一根指头:

 

“卤蛋。”

 

“那是什么东西!”对面的人神经抽圝搐。

 

“中国人的一种食品,经过腌制的蛋,不管是鸡蛋还是鸭蛋都好,来一颗。”

 

“……没有,顶多一粒白煮蛋!”

 

 

 

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在走廊上疾行,002举着一颗白煮蛋跟一颗黑色卤蛋并肩,嘴里含含糊糊:

 

“老实说,我不大懂他们这行,”他的两颊鼓囊囊地颤动着,“同在一个部队里,各部门的工作大相径庭。我听力也不错,但是他们却未必有副好身手。我说,是不是全面培养人才比较好?这样遇到突发状况也能应个急什么的。”

 

“你既然不大懂就少发话。”男人脸绷得紧紧的,“每个部门的人员组成都是全国的精英,普通人的优势放在他们的群体里不过就是雕虫小技了,”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身边的人一眼,接着挺了挺胸膛,“当然,他们的领头需要样样精通。”

 

“哦。那我就放心了。”年轻人点点头,他的一头茂密棕发跟着一晃一晃,“我正愁你会以‘分外之事’‘无可奉告’拒绝回答问题,现在看来我等会儿不会缺翻译了。对吧局长?你可要知无不言哦。”

 

“……”局长的拳头咯咯响。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002欢快地打了个口哨。他一步三跳地朝前蹦去。

 

 

 

监听部门是一个幽谧的禁闭之地。在这个隐形部队里,它像是一个半透明的存在,和破译部门休戚与共,比不得执行部门的时隐时现,他们掌握的是关乎死生的重大密文。有条不紊是这里永恒不变的节奏,比起外出飘忽不定的侦圝查员,有时候它才更像是一个硕大的“鬼”。

 

但现在就像天神暗然造访,一向沉着的鬼都慌了神。百来台摆放有序的无线电报机都乱团团围成一圈,周边水泄不通地挤着每一台机子的主人,空气里有焦灼的呼吸在蔓延。

 

圈子中间有人。

 

002正踮脚去看,就被一声低呼打断了视听,紧接着一股力将他拉向一边。他一怔,回头看见一张熟悉俏圝丽的脸:

 

“格温……!”

 

“嘘嘘嘘!”少女将手指竖在嘴唇上,青年忙改口道:

 

    “023号……你怎么会在这儿?”

 

     就算站在一条阵线,就算彼此熟识,他们在日常交流里依旧凭借一个代号。

 

    “我找你很久了,我晓得你今天要回来,”代号023的少女说,“听说你搜集信息遇到了点儿麻烦。”

 

“是,我是遇到了麻烦,所以我到这儿来了。”002回答她说,“我来看看传说中的万里挑一的‘顺风耳’,瞧瞧他究竟多能耐。”

 

“那你可能要大吃一惊了,”少女脸上泛起了笑意,拉过他的手,“跟我来。”

 

 

002拨开人堆走到圆圈的中间。有人认得这位王牌侦圝查员,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他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很快他就正对着圆圈中心,一个完全陌生的背影落入他的眼里。

 

他没有穿着特制的工作服。相反,他身着衣装价值不菲,衬得他颀长,消瘦,仅凭一个影子就矜贵逼人。那是水一样的天生贵气,纯净,混合着清凉半夜里树顶上斜挂的月光,他凉凉的,凉凉的,像杯子水银泼进了002心底。

 

这背影有毒。

 

002停止了咀嚼。

 

“他是谁?”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有些呆滞。

 

“哈利.奥斯本。”有人回答他。002猛一扭头,看见头顶光亮的黑卤蛋站在一旁,“我们的新成员,你梦寐以求的顶尖监听员。”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002皱了皱眉,“吓死我。”过了会儿他又皱起眉头,将脸扭向身边男人:

 

“等等……哈利?你们对他直呼其名?”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对每个人都直呼其名,比如你就叫002,我最得意,敌人最痛恨的王牌侦圝查员,虽然有时候你比德国佬还糟心,”局长脸上笑意诡谲,掺着些以牙还牙的快意,“他就是我们的王牌监听。尽管他跟我们不算一伙儿的。”

 

“我…..不大明白,”002的舌头有些打结,他并没有对局长的睚眦必报做出应有的回应,事实上他的眼睛一直粘着那个影子来回转动,这时候他正好转过身来,露出了半张侧脸,金子一样柔顺的发丝和透白的脸庞暴露在青年视线里,他几乎可以穿过尘埃去细数那低垂细密的浓睫毛。

 

“他,他不是我们的人吗?”他觉得自己如遭雷劈,脑子有点焦糊。

 

“不,他是奥斯本家的少爷。就是那个医药巨头的儿子。”代号023的格温附耳道。

 

“哦,奥斯本。”002迟钝地点点头。他当然晓得这个家族,这个曾在他的执行单上出现过数次的关键词,曾多次是线索的关键词。这个从事医药买卖的家族在二战发了一大笔战争财,在战后商界的地位如日中天。它也曾是他在成为王牌前的卧底目标,他对它的历史和家底几乎一清二楚。

 

不仅仅是富可敌国,还地位尊崇。据资料显示,奥斯本追溯到三代之上是欧洲贵圝族的旁系,只是战争爆发后兜兜转转来了美国,借着丰厚的家底和先进的技术赚了个盆满钵满,还落得了个好名声。

 

现在这个高贵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正手指飞快地帮助一台台机器调度频道。他侧耳凝神片刻,就能够毫无阻碍地走到一台仪器前,他手法利落,仅仅是轻微细小的转动,无线电波就在他五指神奇的调度下重新发出有节奏的“哔哔”电码声,而之前那里面还分明传出旧金山的天气预报。

 

他每离开一台机子,人群就发出一阵欢呼。机密情报被一个个地挖出来,规律的电码敲击就是歼灭敌军的希圝望圝之圝声。

 

“他动作真快。”002木愣愣地望着那个不断来回旋转的身影,他转向各个不同方向,却就是不愿扭头看过来一眼,“比十个监听员同时工作还快。他听的都准确吗?”

 

“你这是废话,002,”格温叠起手臂,“没见那些新闻播报和天气预报都变成电码了吗?那是被监听的德军密报。”

 

“我什么也没听到。”他一脸茫然。

 

“你当然听不到。”格温笑起来,“这里最优秀的一百多个监听员都听不到。除了他。”她伸出青葱食指点点那个背影。“他从大气波层找起,三天就已经找回来九十个电台,不似凡人的速度。”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有人说:

 

“局长,所有电台都找到了。一共一百二十八个。请核查。”

 

那声音清清冷冷,带着阴郁的柔和。说这话的人也必定有一副好嗓子,因为它能蛊惑心神,在人见到它的主人的那张脸之前。

 

所以002抬头,猛地对上那张总算转过来的脸的时候,他的最后一口白煮蛋死死噎在了喉咙里。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侦圝查员,他当然见过不少皮囊华美的敌人,他周旋其间,领略天上人间的顶级貌美,但无一有眼前人这样骇人的卓绝。此刻他的目光统统被压进那双蓝眸里,不,他绝不是自愿,那双眼睛胁迫威逼着他看它们,是天堂之水也是蝴蝶之蓝,静悄悄,亮汪汪,视线柔软明灭,像风走过他头顶,细细吹起他额前的发。它们像是黑洞吃人前细腻的抚圝慰,即使是被扼住咽喉的猎物,郁猝却也徜徉其中,对这窒息之苦甘之如饴。

 

002就目瞪口呆。他觉得他完好的心中戳出一根刺儿。下一刻,心脏像狂奔的马达一样突突突地开跳,他狠捶了一下子脑门,暂时清醒过来。

 

“他为什么不去侦圝查部?”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别傻,能来监听部门已经是奥斯本先生的额外恩典,用胸口去堵枪口的活儿,天下哪个父亲会放行?”023答话道。

 

“好极了,好极了!”这时候身边的局长大跨步迈出去,他握住年轻的奥斯本先生的手,他的手也白圝皙透明,十指纤细如雕如琢,“实在太感谢您了!”

 

被感谢的人笑了笑:

 

“我自愿的。”

 

局长还抓着他的手,大力地上下晃动。此时奥斯本的上衣口袋里塞的那方小小的丝绸方巾,因为太过用力的摇动挣出了口袋,掉了出来。

 

对面的青年看着它飘飘忽忽,像只鸟儿一样落在地上。

 

然后他看见年轻先生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他蹲下圝身去捡那块方巾————

 

但其实也不是真的捡,因为他摸索了两三秒,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几乎是没有任何驱动力的,002像支箭一样冲了出去,在0.5秒之后将方巾塞进了他手里。

 

“谢谢。”他笑起来,蓝眼睛里的笑意涌动起来,像是条汩圝汩流动的河,亮晶晶蓝汪汪,煞是好看。他的脸正对着他,目光直白白地刻进他的眼里,他还能看清他鼻子下细碎的阴影,下颔优美的括弧。

 

但是002倏然顿住了,他望着那双毫无保留的蓝眸,和里边深深流淌的笑意,他的瞳孔五十倍地急剧收缩起来————

 

 

这位年轻的奥斯本先生,他看不见。

 

 

 

 

二.

  哈利.奥斯本慢慢走在路上。他的鼻尖传来松脂和藿香交织的气味,沁人心脾的,还有一点新雨落后的馨香。他手里有精致的拄拐,但事实上他也并不严肃对它,只是把顶端包裹在手掌里,随着步子不时地前后甩甩,拎在手里抡个圈儿。他走走停停,叶子在脚下沙沙响,有时候停下来,抽抽鼻子,他的脸上露出单薄愉悦的微笑,像午后舒懒的秋阳。

 

  走路靠耳朵就够了。对于哈利.奥斯本来说,眼睛是装饰品,就像石英钟上的华美宝石,漂亮但无用。

 

  尤其是在你不能够时时回头,用眼睛观察身后四伏的危机时,好听力就显得尤为要紧。

 

  “你跟了一路,不觉得累吗?”哈利朗声道,他的嘴角还挂着薄薄笑意,“我走走停停了好多次,你钻在那棵树背后,衣服都湿一半了吧。”

 

  空气里的沉默凝滞了片刻。片刻后,他的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

 

  “你既然老早发现了,为什么不开始就告诉我?”002揉着被树梢落下的雨水打湿的肩膀,两指拧着布料想拼命掐出点水来,“没湿一半。湿透了。”

 

  “你图谋不轨,审讯我倒是气势昂扬,”哈利笑道,眼睛眯成弯弯一道缝,“尾随他人非君子所为,002先生。”

 

青年正欲辩解“我没有图谋不轨”,却被一句“002先生”呛得直咳嗽,对方愣了一愣随即抚上他后背:

 

“你为何如此惊吓……”

 

“你怎么知道我代号002?”002拍着胸脯,他脸通红,不知是咳的还是被抓现行后羞愧的余韵,他脑子把两人寥寥无几的照面场景一溜儿转个了遍,得出结论,“我没告诉过你。”  

 

“你声名在外,”哈利努努嘴,“当然我不需要知道你多有名气,也不需要听你的名字每天要被姑娘们传唱几次。你的脚步声太明显,左脚轻上右脚一点,每三步有一个小停顿,可能你自己都听不出来。那天你替我捡方巾的时候朝我走过来,我就记得牢牢的,不会错。”

 

青年呆呆看着他:

 

“你真厉害。但你却不晓得我就是002。”

 

“我当然晓得。”哈利又笑起来,“那天我在找最后三个电台的时候你过来了,之后一直和023号悉悉索索,她趴在你耳边叫你‘002’。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我除了天天碰面的023就对你印象深刻,002先生。”

 

002的脸更红了。他嗫喏着,像个犯错的孩童:

 

“我……没影响到你吧?”

 

“没有。”哈利耸耸肩,拄拐在手里弯了个圆弧,“那些电波在我耳朵里面超清楚的。普通的杂音根本不影响我的判断,倒是你,说那么大声,谈话内容被人家偷听了个光。”

 

“我……”青年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平日里气得局长哇哇叫的炮嘴好像一下子哑了声,在这个谋面未久的少年面前,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接下来又要说什么。他分明软若无骨之水,在他面前却像一面无坚不摧的铁盾,看不穿,刺不透,只能试探只能猜。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跟我这么久要做什么了吧?”哈利打断了他的尴尬。

 

“我没想干嘛。”002挠挠头,嘟囔着。他总不能说“自前日一面,我对你念念不忘,又怕你当我变圝态,故只好出此下策跟随你至此”,这样说他一定会被对方手中的拐杖殴得飞出去,“我怕你看不见,走路摔着,送你回家。”

 

这个理由烂归烂,但听起来正常很多,也算勉强合理。

 

“哦,”哈利了然点点头,“那现在呢?是否发现担忧多余?”

 

002翻了翻眼睛:“不。我开始担忧你是否会觉得寂寞了。”

 

少年没有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愣,嘴角重新染上了不易觉察的浅笑:

 

“喏,”他将手中东西递到青年鼻子底下,“给你。擦擦。”

 

002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巾,绸缎做的,泛着水一样柔和的光。它颜色纯白一尘不染,他小心翼翼地抖开它时,鼻尖多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甘草混合薄荷的清香。

 

“给我……擦擦?”他迟疑地瞪着那块洁白方巾。

 

“嗯,衣服。”对方颔首,轻轻拍了拍左肩膀。

 

“好奢侈,”青年咋舌,“你知道吗,这东西给我擦脸我都怕糟蹋。”

 

“所以作为报酬,你陪我在这儿走一走,既然你也觉得我寂寞。就当可怜我这个看不见的人,怎么样?”他一脸做成买卖后的得意,太阳在他的鼻尖上跃动,时明时暗。

 

求之不得。002盯着他蝶翅一样翻飞扑闪的金棕色长睫,在心中默默道。这买卖我太赚。

 

“成交。”

 

 

五分钟后当他和哈利一道走在厚厚一层秋叶铺就的毯子上时,不禁感叹命运之手神奇无常。他前不久还和他全不相知,此刻就已并肩而行。此时是午后三圝点,黄昏和午时的交接,天空不晦不明,有流云也有太阳,风粘在穹顶懒懒不动。他们所过之处静寂无声,只有被脚尖撩起的叶子哗哗落下来,仿佛回声也被四周包裹的林木反弹了回去。

 

没有群鸟颉颃。没有织锦繁花。这一切都是素色的,连透过碎叶穿透哈利耳朵的阳光也是,素得不行,静静伏在薄透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之上,一跳一跳,烫了一旁发呆凝神的青年的眼。

 

少年似乎是有所知觉,他的眼睛别过来,脸正对身边青年的双眸:

 

“你在看什么?”

 

002骇了一跳。他像被做坏事抓包一样慌忙扭过脸,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觉得你耳朵蛮好看……”说完后又立刻后悔,心想我圝干什么承认自己偷看?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少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

 

“也算不像我的眼睛,好看不中用。他们都讲我眼睛生得好看……像海,又像天,”他上下比划了两下,“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好看。”青年老实说,他的面颊微微发烫起来,“全身上下你的眼睛最好看。”

 

话音刚落哈利就“哗”地笑起来:

 

“说得你好像把我全身看过一遍一样。”

 

002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这样说,他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下一秒觉得自己像一盆火一样“呯”地着了起来。但是唯一的一捧水还在他身边可劲嘲笑他,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他自燃的源头。

 

“我六岁就看不见啦,”哈利好像没有觉察他快要燃起来了,“好在我有耳朵,还有触觉,多数时候我比一般人还要灵敏,所以我过得还不错。”

 

002怔了一怔。他没料到少年会这么稀松地谈及自己的眼睛,他以为就算其中没有一个支离曲折的故事,苦难给他的也绝不会是便利。

 

他想接话,安慰他,或是拍拍他的肩。但他伸不出手去,至于舌头,自和他开始讲话以来就没再流利过,像被麻绳打了个结挂在了墙上。

 

“002,”哈利突然叫他,转过头来,一双看不见他的眼睛注视着他,睫毛掩映着水蓝瞳孔,“听说这里有片枫林,一到秋天就美得不行。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一旁青年正冥思苦想怎样接话,一听哈利这样说,几乎是跟只兔子一样跳起来,一把拉过少年的手:

 

“走走走,现在就带你走!”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连想也不敢想的动作。

 

 

枫林在隐形部队基地一公里的地方,中间隔着一座吊索桥,窄窄的,用坚实古老的木头根根连接铺就,人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桥底下是深涧,有激流打在石壁上的哗哗声从很远处而来,若隐若现盘旋而上,拍着哈利的耳膜,跟脚下吱嘎吱嘎响的木板交缠呼应。

 

“我从来没有自己走过这种桥,”哈利兴奋地脸红红的,“我闻得到瀑布的味道,还有石头上的青苔。”

 

002则一脸紧张,他本身经百战,除了飞檐走壁之外足迹遍布各类险阻道路,这种小吊桥本不在话下,偏偏此刻他手里握了个哈利,他跟瓷人一样看起来一碰就碎,一个动作都让他心惊胆寒:

 

“不…..不要再往那边走了,靠右一些……那边在晃,你离我近些……”

 

而哈利偏生不老实,他好不容易亲近自然,又是远离尘嚣的新鲜野外,当即挣开他手摸索着抓到了吊桥的锁链,探出脑袋去将脸对着桥下几十丈远的深涧:

 

“天啦,这才是真的自然————”

 

而一边青年的心简直就要飞出了嗓子眼去,他几步上前,一把捉住他的手,拦腰一把将他带进胳膊里,口中惊魂未定:

“天啦,我才求求你!求你老实些,求你别对自己的感觉这么自信————行不行?啊?”

 

而哈利还在他怀里嘻嘻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此刻简直任性又胡为,像个烂漫捣蛋的孩童,没有半分初见时的少年老成:

  “我不自信,我不还有你嘛。”

 

他晶亮的眼笑意盈盈,直直看着青年,虽然知道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002的心脏已经被这重拳一样的目光一记打穿了。

 

然后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以害怕哈利乱跑为由,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的手。

 

 

当他们终于越过险滩来到这片传说中的枫林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挂在天顶的风开始缓慢地流动起来,刮过树顶刷刷响。这本是秋季,枫林最美最火红的时节,如今在斜挂夕日的映衬下,这红色更是厚涂油墨般层层抹在哈利脸上,厚重得要穿透他透白脆弱的皮肤般将这抹亮色刻进骨里。

 

“说说你,”哈利抬腿大步向前迈着,突然开口,他的耳朵和脚趾捕捉着林中特有的气息,却独独少了002聒噪的舌头,使得他不习惯一般,“随便什么,家世,经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干这一行,把命拴在刃口上。”

 

002本在沉思,顺便时不时偷眼瞄一瞄哈利的侧颜,突然被点名,他打了个激灵,清清嗓道:

 

“我能有什么好说……我的人生百无聊赖啊,十足十地没意思。幼年双亲意外死亡,跟姨母长大,再过几年姨夫又撒手人寰。我圝干这一行唯一的理由就是天赋,还有就是穷呗,乱世当下,政圝府管饭吃。要真说兴趣,谁会对这种舔刀口过活的日子成天热血沸腾?你要真觉得有趣,我这儿倒是有几个跟名媛间谍周旋的故事好说你听。”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你家世显赫,来做这种事才是真的奇怪百出,要说讲故事,你怕是比我有故事的多。”

 

哈利沉默下来。他停下步子,脑袋垂得低低的,像是在思考青年的一番话。002慌张起来,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哈利却突然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坐在哈利身旁。

 

“我,”少年开口,“不是真的不得不来这儿。”

 

002点点头,似是老早了然于胸,“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看得见。”哈利接着道。

 

“……什么?”这倒是真出乎意料。

 

“我的眼睛不是没药可以,而是我不想医。我看得见了就要继承整个家族,承受它的遗愿,但它的荣光不是祝福,是诅咒。”他仰起头,让厚重的阳光涂了满面,“我的父亲为我安排结婚的对象,我瞎了的时候尚是如此,看得见了结局也并不会好上一分。所以我宁愿瞎着,也不愿意承担奥斯本变相的祝福。”他最终哀哀舒一口气,“太重啦。重得我喘不过气。人生本来这么短,为什么还要驮着巨石匍匐前行,对吧?我只想找个能和我共度余生的人。要的不多,比如哪怕我看不见,他却随时能够陪我来一片火红的枫林走走。”说着说着他又笑起来,“你是个幸福的人,有人这样喜欢着你,我猜她甘愿为你做这一切。”

 

一旁的青年本还静静聆听哈利的独白,这一说他登时惊得弹起来,连连摆手道:

 

“别胡说,哈利。哪里有人会喜欢我?”

 

“当然有啊。023小姐嘛。”哈利眼角笑纹细细的,和着他被笑意带起的皱皱的鼻子,但不知为何他的眼里有寥落,像被剖开展平的冷淡夜空,“她喜欢你。和你说话的时候她嗓子都变调啦,音调比平时高了半个。”

 

他伸出手指,拇指和食指拉出十分细微的一段短短距离。

 

002觉得自己浑身跟被电击一样抖动起来。他的脑子里一瞬间浮出无数个格温的脸,音容笑貌,无不逼真,潮水一样滚滚涌上来吞没他的口鼻和呼吸,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

 

“可我不喜欢她啊。”他的声音干涩。

 

“诶…..真的?”哈利的声音带着惊异,似乎还有细不可觉的淡淡欢欣。002觉得那多半是错觉,但他看向他的眼睛,觉得那片沉寂夜空像是倏然多了几颗疏离的星。这眼神促使他鬼使神差地继续说下去:

 

“我也……也不喜欢你叫我002。局长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又踩着他尾巴了,”他吐吐舌尖,带着哈利看不见的俏皮和鬼精,“你不能这么叫我。”

 

哈利笑起来,为他这妄为命令,却可爱万分的语气。或许他都并不自知。

 

“那我叫你什么?你也可以告诉我真名,如果你不介意。我保证不会往外乱说。”

 

002迟疑了会儿。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哈利的左手,拉过来,放到他的膝盖上。他摊平他的手掌,素白的掌心向上,盛了满满一手的太阳光。

 

他的手都跟人一样好看,一点不输脸蛋的美貌。他在心里偷偷想。然后用指间在他掌心画了连贯一笔。

 

哈利感到手掌心圝痒痒的,他几乎忍不住发笑。接着他歪着脖子蹙眉想了想,吐字道:

 

“这是……S?”

 

“对,S。002是我的代号,但S却是我的第二个名字。蜘蛛的缩写,也有敌人这么称呼我。”青年咧嘴笑道,他的脸上带上几分得色,“我忘了告诉你,尽管我的听力并不出众,但我的视力却是一等一的好。你知道队里的鹰眼吧?除了他以外就数我的视力和准头最好!而且我还有特别的技能,黑暗里我的目力会被十倍强化,曾经帮我从三个狙击手圝枪下逃过命。这才是为什么我被叫做蜘蛛的原因。黑暗中的捕杀者————是不是听起来特别棒?!”

 

哈利却早已经笑得不能自已。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哧哧直笑:

“我倒是不关心这个,只是,你这么碎嘴,做你的对手真是好可怜。”他一手捂着胸口,像是顺气,“你确定你不是在战斗中用嘴烦死他们的吗?”

 

002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他倒是一点不以为耻,相反,嘴炮这项绝活儿不仅不是弊病,还为他在向局长讨薪,揶揄激怒对手以及和各类名媛调侃时帮上了大忙。他当然也不会因为哈利区区几句话就恼羞成怒,但对方此刻却真的笑得直不起腰来,身子倾向一边,露出了柔韧的腰部线条,于是他脑子一热,便也顺遂地倾身压上去,一手在他腰上直呵圝痒:

 

“有那么好笑?有那么好笑?我让你笑个够……”

 

等到哈利真的笑得泪花直流,软软躺在厚厚的枫叶堆上,太阳已经走到了西边天空的尽头。他四仰八叉地平摊在地上,以他此生中最为狼狈,轻松的姿势。

 

“我真不想回去。”他说,声音懒懒的,浸泡着余日最后的暖意,睫毛长长覆下来。他像真的要睡着了。

 

“我们必须回去。”青年仰头看了看天色,“天马上就要黑了。夜里露水会很重,着凉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更何况不回去会被扒皮,”他一手去拉地上的少年,“来吧,回基地。”

 

哈利一手搭上他的手。002掌心有粗糙的老茧,一摸就知道是常年摸枪训练出来的结果。他愣了愣神,清醒了几分,但随即又道:

 

“不,我实在走不动了。”声音里居然有几分撒娇的懒意。

 

青年叹了口气。他抓了抓脑门,片刻后,总算下定决心一样看向哈利:

 

“来吧来吧,我背你回去,总行?”

 

 

 

002驮着背上少年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时,心中涌动的是奇异的情潮。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像行走在世界的边界,下一步他就不知要走向哪里。那些炮火和硝烟早就散去,现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亦没有尽头。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领。

 

他回过头去————

 

哈利的目光已经明灭不清,像是风中摇曳的火烛下一秒就会摇灭。他的眼角挂着隐隐的泪珠,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困得很。

 

“怎么了?”他靠过头去,额发抵着他的前额。

 

“如果我一直看不见,”他听见少年含混不清地说,“你就当我的眼睛。你说好不好……小,小蜘蛛……?”

 

他说完就睡了过去。

 

留下002一个人呆立夕阳斜风中,他心擂如鼓,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终于能够识别自己的心意————

 

比如第一次叫一见倾心,第二次才是真正的一见钟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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