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Haddictor

（2）

 

【四】

Clark对着电脑发呆到第五分钟的时候，Lois终于忍不住轻轻敲了他额头：

 

“回神了，Clark。”

 

戴着黑框镜的青年手臂一颤，肌肉如同条件反射般拱起，牵动指尖，“咔哒”一声关掉了面前的网页。他回头，对面前担忧望着他的女孩报以灿烂的虎牙跟微笑：

“嘿，Lois。”

 

被叫Lois的姑娘扬扬手，一副慵倦的，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替代了忧心忡忡：

 

“别藏了，Clark，你盯着那个网页发呆超过起码十五分钟，满屏的BruceWayne词条。如果这些天你看过的‘Bruce Wayne’能够换算成美元，你老早是跟他齐名的大富豪。”

 

Clark稍显尴尬地停顿了一秒，然后立即道：

 

“我要写那篇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哇哦，学会讲谎话了，但讲得不怎么好。”Lois挑起一边眉毛，“盯着Bruce Wayne的图片库能写出什么样的报道来？还是说，我怎么从不知道Wayne总裁的脸是条形码，扫一扫就诞生鸿篇巨作？”

 

Clark无言以对，他搓了搓双手，从镜片后抬起那双湛蓝的，能复刻所有的眼眸：

 

“Lois……”嗓音跟在水中被拨动的低音提琴似的。

 

Lois Lane的神情霎时缓和了。她的肩膀松垮下去，呼吸也变和软——她最受不住就是Clark这幅模样，全世界的女性从九岁到九十都会为他折腰。这是种轻柔的，却极具侵略性的美的病毒，染上的人尚无药医。

 

 

她当然晓得，这个来自堪萨斯农场的，童年被麦田，风筝跟妈妈的吻包围长大的男孩儿，在上礼拜遭受了多大刺激。那日她风尘仆仆赶回报社已是晚上九点，办公室的灯还未灭，Clark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还亮着白光，背影聚精会神十分投入。Lois紧悬在喉咙的心脏瞬时间回归原位：

 

太好了，她没有托付错人，Clark确有尽心为她完成任务。

 

她心情大好，萌生恶作剧念头，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预备吓他一吓，还未伸手，首先被屏幕上的巨幅照片骇得止住了动作：满屏都是一张被放大的，英俊但鲜少表情的男人的脸，正是她今早本要采访的对象，哥谭市Wayne集团总裁，Bruce Wayne。而Clark Kent，这位今早受她所托之人，正一动不动，睫毛不眨地盯着那张图看。

 

“Clark……”Lois忍不住出声。然后她身前的人猛地一震，“啪”地合上电脑，迅猛回头瞧她：

 

“Lois，你回来了？！”

 

声音心虚地不忍听闻。他一出声，Lois就知道事端有异。嗅到坏兆头，Lois Lane施展记者本能，抱起手臂，单刀直入审问：

 

“说吧，我的采访完没完成？”她拇指夹在腋下，提起一边嘴角，眉心淡淡打起结来，看似好整以暇，实则暗含杀机。Clark一瞧见她这幅架势，登时知道自己要完，别说是他，哪怕是铜钱铁壁，Lois Lane也能凭一己之力撬出孔来。

 

犯人Clark深吸一口气，稍作休息。接着滔滔不绝开始叙述早晨见闻际遇。

 

期间Lois变化了一万种脸色，她时而双眉高耸，时而红唇圆张，又或不可置信，大晃其头。待到Clark讲到他进电梯一刻，故事戛然而止，他收住舌头，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望着已然石化的女记者。

 

“所以，咳，”Lois好容易找回腔调，她的嗓音都走了调，“我给你准备的问题，你一道没问？只顾记他说的话去了？”

 

Clark用牙齿咬一下嘴唇，侧了侧头：

 

“是的，Lios。”语气诚恳非常。

 

Lois盯着那张诚实的脸，连带饱满的下巴都写上了无辜，她喘了几口气，总算将出口伤人的话咽下肚，换上一张绝望枯槁的面容：

 

“老天，”她痛痛哀呼，指甲恨不能戳漏Clark坚实的胸肌，以泻愤恨，“我——哎！要不是我要跑那个恐怖主义新闻，又岂会把准备了一整夜的稿子交到你手里——Clark，你何时能不让我后悔自己错信了人？现在好了，拿什么应付Perry？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在一周后整理好采访稿，届时头版头条都是Bruce Wayne，”她展臂划拉了好大一块版面，“巨幅照片，长篇报道，你的名字在首行发光。从此站稳脚跟，再也不用被Perry讥讽‘毫无职业素养与写字天分’，我甚至为此大费周章搞来第一排座位，让你好清清楚楚看清这位总裁的脸！”说到最后，她实实在在气不过，屈指狠弹他胸脯一下，发出“梆”的一下闷响。

 

Clark揉着胸部，蓝眼睛委屈极了：

 

“至少他还回答了不少问题……”

 

“但难保是读者想看的问题！”女记者昂扬道，“可我能保证我的每一个问题精挑细选，无懈可击，话题性娱乐性双管齐下，绝不落俗，而且保证是读者们最想知道的。你能吗？”投足发问间具是自信笃定。没错，她是站在普利策颁奖典礼上的女王，针砭时弊，大杀四方，文字就是她犀锋武器。Clark此刻从同盟成为了受害者，内心叫苦不迭。

 

我当然不能。他讷讷在心中言。别说是我一个，换来整个美国的记者团跟你硬碰，都未免敌得过你的牙齿舌头。

 

“不论怎样，Clark，在Perry问你讨要前整出篇像话的新闻稿来。要不然保不齐你在办公室里连张凳子都没得坐，我也难救你。”说完她起身，“我浑身没劲，先回去休息。”

 

而待她踩着高跟走到门前，又将脑袋探进来。Clark还在盯着屏幕发愣。

 

“Clark。”她叫。

 

“什么？”Clark回头，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女记者不禁打个寒战，她筋疲力尽的大脑突然复苏了：

 

“我刚才又想了想，略去发布会内容不算，还有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与Bruce Wayne的相遇，这样像一场艳遇开篇？我虽做时政板块，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你是不是对Wayne先生有意思，Clark？”

 

 

 

“你一定是爱上他了，”如今确信得到答案的Lois坐在Clark身边，满面都是“我可实在是没想到”。她一个礼拜前的猜测已在如今得到印证：虽然Clark那晚没有正面回答，这一礼拜来，他却如丢魂魄，Lois昨日问他要稿，他竟还一字未动。

 

“我……还不大了解Wayne先生，”Clark的蓝眸亮晶晶的，“我还得多收集有关他的资料。”

 

“你还想知道什么？他三围体重？内裤尺码？曾降服过多少国家女子，抑或收到的每本书籍上都有哪位大家签名？”

 

Lois看着他咬牙切齿：“如果说你在一礼拜之前说，你不认识Bruce Wayne，我是信的，Clark，因为整个大都会如果只有一人不关心八卦，那这个人必定是你，可现在，”她话锋一转，“如果说整个宇宙有谁比Clark Kent更了解Bruce Wayne，那绝对是弥天大谎，你已经把他的维基百科词条翻来覆去看了八百遍，甚至已经可以自己再编写出一套新的来，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粗噶的嗓音破空而来，壮实的身形已经晃进隔间。Perry如同一只直立行走的柯岛浣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一扫，定格在蓝眼睛的年轻人身上：

 

“Clark，我要的稿子写完了吗？”他的嗓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好像Clark说个“不”字，他就能立刻抡膀子将他扔出去。

 

Lois神经瞬间绷紧了。她一双眼一动不动盯着Perry，生怕得到回答后，这位脾气暴躁的主编便会拔地而起，对着她的小同事一顿狂吼，随后将他扫地出门。

 

可被质问的对象却气定神闲，推推鼻梁上眼镜：

 

“请问哪一份，先生？”

 

“什么哪一份，”Perry瞪他，“你周末过昏了头，连工作也记不起啦？球赛报道，千万别告诉我你没写！”

 

“尚未写完，先生，”Clark实话实说，“但开始动笔了。”

 

“写了多少——”随即主编大人的话就被噎回嘴里。他那双本就突兀的眼睛一下子张得更大了，像明晃晃的轮盘挂在脸上，因为他看到了Clark电脑上打开的编辑页面，上书：

 

这场在六号上午十点举行的比赛……

 

共八字，再无下文。整个页面空空荡荡。

 

Perry呼哧呼哧喘了几下，千辛万苦忍下咆哮，转头向金发碧眼的美女记者：

 

“Lois。Bruce Wayne的稿子在哪儿？”

 

Lois踌躇几秒。几秒后，她终于赴死般豁出了决心，直视男人的眼睛大声道：

 

“真的抱歉，先生，但上礼拜情况特殊。您知道那个埃塞俄比亚恐怖事件的主谋在爆炸案中逃出生天，对吧？此后一直无迹可寻。上礼拜我们发现他的接头人在大都会东郊区疑似有所行动，万般无奈，我只得将采访Bruce Wayne的机会让给了Clark，只身入险境，”她的手在背后拧了一把对方紧实的肌肉，Clark发出“嘶”一声，忙抬脸对主编赔笑，“Clark一字不漏把Wayne总裁的观点都记下来，写稿子是容易的事。”

 

“屁！”主编将手中报纸往桌上狠狠一摔，忍无可忍地爆发了，Clark跟Lois往后一缩肩膀：

 

“个个无法无天！Lois，你好大胆子，竟把Bruce Wayne的稿子交给Kent写，明天你是不是就兴起炸了整个星球日报？！”

 

“先生，事情真的没您想的这样严重……”Lois努力辩解。

 

“还不严重！”Perry痛心疾首，“炸了星球日报，倒是还比把Wayne的采访交给这小子好呢！”

 

“我也没做得那么糟。”一直不说话的Clark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了，讲了一句。

 

“你说什么？”Perry大声道，怒视Clark的眼神在他脸上几乎灼出洞，“没听清，再说一遍！大声！”

 

Clark摘掉眼镜，揉揉鼻梁，正视着主编正欲再大声重复一遍，Lois的尖叫却陡然炸开在身边：

 

“有啦有啦！”她这一嗓子，两位男士都禁不住捂住耳朵，Perry更暴跳如雷：

 

“有了什么？不写稿子只会瞎吵，报社白养你们一群白眼狼！做不出Bruce Wayne的轰动新闻，你俩统统收拾走人！”

 

“正是Bruce Wayne的大新闻，”Lois快活地眉毛齐齐跳舞，喉间像漾了一池春水，比绝境逢生的人更欣喜若狂，她将手机卡在手掌之间亮向群众：

 

“Bruce Wayne的新恋情——够不够火辣？够不够劲爆？是不是时效性非凡，话题性满格？”她的指甲将屏幕盖敲得嘚嘚响。

 

主编与小记者定睛一看，发现是哥谭女王Diana Prince一分钟前的Twitter更新：

 

好消息，不解风情的老古董也有春天。大龄单身汉们，务必不要气馁，真爱或许正在与你相遇的路上。

 

而这还不是最带劲儿的，须知Diana副业情感专家，这样的话说出一万次也不值得稀奇。可妙处就在，这条更新下有一张十分私密的配图：躺在椅背上的一位男人，他背后是落地玻璃，倒映出室外高楼大厦，整个背景是明亮宽敞的办公室，地板桌面都光亮可鉴，一瞧就是低价昂贵的办公楼内景。当然，这些全部都比不上这位躺在椅背上的主人公身价卓绝：他长了一张Bruce Wayne的脸。

 

Diana Prince是什么样的人。撇去一切头衔名号不谈，哪怕她只身负一个名头，也足以让她横行媒体圈，成为永远的镁光灯宠儿：

 

这颗星球上最贴近Bruce Wayne心脏的女人。

 

若是她放出有关Bruce Wayne的消息，八九不离十都是板上钉钉了。

 

“Bruce Wayne恋爱了？！！！”

 

“Bruce Wayne…恋爱了……”

 

在场两位男士的反应截然不同：主编大人的脸以秒速涨红，而小记者的面孔则白了又白。

 

“天不亡《星球日报》，”Perry激动得唾沫横飞，“Lois，立刻编撰‘哥谭王子恋爱问答一百则’，要犀利，要锋锐，要直击灵魂，不要回旋余地。我听过Bruce Wayne问答记者，狐狸一只，这回你写的话题只需要问‘是’或‘不是’，跟他的性别一样简洁明了，”他转身向整个报社吼：

 

“立马把Bruce Wayne近期活动表排出来！”

 

应声一片，马上有人掏出手机，或动用人际关系网，一时间办公室内所有人大显神通。

 

Perry转头向Clark，对方摘掉眼镜后的湛蓝眸子却不知聚焦在何处。他重重咳一声：

 

“Clark，我需要你的采访报告。”

 

“什么？”他回神。

 

主编显然对他的走神十分不满，今天因为这位小记者他已经怒意漫天。手掌在桌上拍了拍，一脸胡茬的浣熊又高声重复了遍：

 

“我说——你的报告，Kent！把它交给我——你以为Bruce Wayne恋爱，你就能逃过一劫了吗？门儿都没有！”他摊开手递到他下巴底下：

 

“Bruce Wayne的采访稿，我要亲自过审！”

 

Clark却突然醒神了。他浑身震动起来，嗓音变得极不自在：

 

“先生，恐怕不能……我……”

 

可惜Perry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压根儿不看他一眼，眼睛老老早早瞄到了办公桌上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上。本子中间夹了薄薄一叠雪白的打印纸，纸中还裹着录音笔，略略隆起来，将笔记本鼓起一块。

 

Clark还在晃神，琢磨怎样应能逃过一劫，Perry黝黑的手掌已经伸向那本本子。他一倾身，笔记本已被他攥在手里，指尖翻开那中间一叠：

 

“交给我处理就行，说真的，小子，我再也没法信你……”

 

“不！”Clark劈手去夺，但他一伸手Perry就反射般高高将手举起。他的手腕一抖，那叠夹在中间的纸，就“刷”地溜了出来，在地上“哗”地散了一地。

 

 

Clark愣了。

 

Lois也愣了。

 

Perry的眼睛……

 

落出了眼眶。

 

 

本来也是没什么的，谁也不会管那一叠纸上究竟写些什么。可关键就在于，那一叠漏出的纸上一个字没有，却布满了粗粗细细，深深浅浅的线条。这些各异的直线与曲线美妙，和谐地交融，最终构成了一张非常迷人的，英俊的图画，一张令所有女性魂牵梦萦的，趋之若鹜的脸——

 

眼盲的人都辨识得出来，这张脸的主人名叫Bruce Wayne。何况这些画画得实在出色已极，画者必定有多年美术基础，画功深厚，且饱含爱意，使得这张原本就英挺万分的脸，愈加逼真起来，连颊上那颗小痣都栩栩如生，性感地要从纸上跳起来跟所有人打个招呼。

 

当所有的记者倾直了身子将话筒凑到Wayne总裁的鼻子底下，拉长了耳朵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苦心孤诣参透他的每一分每一厘语气背后的隐喻时，坐在第一排的星球日报特派记者Clark Kent，将录音笔心安理得插在上衣口袋里，打开笔记本，用碳素笔对着台上主人公，画了一个半小时的素描画。

 

围观者中已有人发出了甜腻的叹息。

 

Lois总算将脸侧过来，对着Clark，她此刻化成了面目可怖的女魔头，怒火在头上窜烧：

 

这就是你给我的，新闻稿？

 

她用口型无声，用力地说道，但Clark能感受得到每一个字都砸他胸口，力道千钧重。

 

他想要忏悔，但搁在桌上的手机却亮起来。一条五分钟前讯息提醒：

 

您好，有人在L上将您列入“暗恋对象”名单，请及时查询。

 

TBC.

 

下回就见XD